南镇抚司掌刑千户的权柄和斗牛服的恩赏,并未给我带来丝毫松懈。皇后娘娘那句“案子,还没完”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我,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深、更汹涌的暗流。
东厂提督王公公虽被革职软禁,但其党羽仍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宣府镇总兵回京待勘,但其在军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宫中太妃移居西内,但其家族在朝在野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他们只是暂时蛰伏,随时可能反扑。
我以南衙掌刑千户的身份,调动资源,继续深挖惊雷卫和宣府镇的线索,试图找到更直接的证据,将他们彻底钉死。同时,我也暗中追查林弈及其背后“老朋友”的踪迹,试图弄清他们的真实目的。
然而,进展异常缓慢。对手极其狡猾,断尾求生,抹去了大部分关键痕迹。南衙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各方势力倾轧,暗中的阻力和冷箭无处不在。我如同在泥潭中跋涉,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就在我将全部精力集中于朝堂之上的阴谋倾轧时,一些来自京城之外、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息,开始零星地传入我的耳中。
起初,是秦百户在一次例行禀报中随口提及:“大人,近来京畿各府县报上来的盗匪案似乎多了些,多是些活不下去的饥民结伙抢粮,顺天府那边忙得焦头烂额。”
我没太在意,乱世饥年,这等事并不稀奇。
接着,是赵猛带人外出查案回来,抱怨道:“大人,如今这京城外的官道越来越不太平了,好几处驿站被流民围了,讨要吃的,咱们的人路过都得小心,生怕被当成官老爷给抢了。”
流民围驿站?这倒是有些异常。
后来,南衙派往各地巡查的缇骑带回的消息越来越令人不安。
“保定府清苑县,有佃户抗租,聚众打伤了田主家的管事,官府弹压,抓了几个人,但怨气好像没平。”
“真定府有盐枭聚众,与官军发生了冲突,死了几个人。”
“河南归德府,黄河决口,淹了十几个庄子,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不到,听说……听说有灾民把知府衙门给围了……”
“山东兖州府,好像有白莲教的人在活动,煽动百姓……”
这些消息零零碎碎,分散各地,起初并未引起朝堂大佬们的重视,都被当作寻常的地方治安事件处理了。但当我让秦百户将这些零散的情报汇总起来,标注在地图上时,一股寒意悄然爬上我的脊背。
京畿、河北、河南、山东……围绕京城的大片区域,仿佛布满了干柴,零星的火点正在四处冒起!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是沉重的赋税、残酷的吏治、频发的天灾,以及……底层百姓那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绝望和愤怒!
我想起了老杨头,想起了辽阳那些战死的袍泽,他们大多也是被苛政逼得活不下去的苦哈哈。我想起了京城街头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
我一直专注于朝堂和宫闱间的阴谋暗斗,却险些忽略了这最根本、也最可怕的力量——那即将燎原的星火,那来自泥土深处的怒吼!
“大人,您在看什么?”秦百户见我对着地图久久不语,疑惑地问道。
我指着地图上那些被标记的点,沉声道:“秦百户,你不觉得,这些‘小事’,发生的太过频繁了些吗?而且,越来越靠近京城了。”
秦百户仔细看了看,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暗中煽动?还是……”
“有没有人煽动,尚未可知。”我打断他,眼神冰冷,“但民怨已如沸鼎,只需一颗火星,便能燃起滔天大火!届时,什么惊雷卫,什么东厂,什么朝堂党争,在这股力量面前,都将被碾得粉碎!”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东厂和那些幕后黑手,他们谋划弑君篡位,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民间的反应?他们会不会……故意激起民变,甚至暗中引导,然后以“平乱”为名,调动大军,行“清君侧”之实,甚至趁机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历史上,这等借刀杀人、火中取栗的戏码,还少吗?!
这个念头让我汗毛倒竖!
“立刻加派人手!”我厉声下令,“动用一切在南衙权限内的力量,严密监控京畿及周边州府的民情动态!重点监视那些有灾荒、有加征、有民怨的地方!任何聚众、械斗、围攻官府衙门的苗头,立刻报我!特别是……注意是否有身份不明之人暗中串联鼓动!”
“是!”秦百户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领命而去。
我独自站在地图前,心中波澜起伏。我一直以为敌人只在庙堂之高,却险些忘了真正的危机往往来自江湖之远!如果我的猜测成真,那么眼前的朝堂斗争不过是冰山一角,一场更大、更血腥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皇后娘娘让我查的“案子”,或许远不止宫闱阴谋那么简单!
我必须立刻调整方向!在继续追查惊雷卫的同时,必须分出一只眼睛,死死盯住那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赵猛!”我唤来心腹。
“大人有何吩咐?”
“你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人,换上便装,秘密前往京畿灾情最重的几个县。”我压低声音,“不要惊动官府,深入乡里,听听百姓到底在说什么,怨什么,怕什么。特别是……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传言,或者……有没有什么人在暗中许诺什么。”
“明白!”赵猛重重点头,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一切,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
棋局,陡然扩大了。
对手,可能比想象的更多、更可怕。
而我手中的力量,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也为了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苍生。
一场新的、更加复杂和危险的博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