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朱门被贴上交叉的封条,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被森严的戒备和路人的窃窃私语所取代。周廷儒及其家眷、核心仆役被锁拿入诏狱,等待他们的将是严酷的审讯和未知的命运。那个被称为“柳姑娘”的神秘女子,作为刺杀朝廷命官(沈佥事)的重犯,被单独关押在北镇抚司最隐秘的牢房,由专人看管。
表面上,案件似乎已了结。北镇抚司雷厉风行,揪出了隐藏在清流面具下的贪官,并破获了刺杀佥事的重案,圣上听闻奏报(自然是经过修饰的版本)后,据说龙颜稍霁,对厂公和北镇抚司多有嘉许。镇抚使大人心情颇佳,甚至当众表示要为沈佥事请功,也顺便提了一句“灰蛇此次亦有微劳”。
我的“罪责”似乎就此勾销,甚至隐约有了些功劳。但当我前往探望仍在重伤昏迷中的沈佥事时,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缠绕的绷带,再回想周府查抄过程中的种种细节,心中却并无轻松之感,反而有种莫名的疑虑,如同阴云般萦绕不去。
周廷儒倒台得太快了。那些罪证(与南京的通信、贪腐账册)几乎像是被人准备好,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抛出来。而刺杀沈佥事这件事,虽然逻辑上说得通(灭口+报复),但总感觉有些……过于直接和冒险。周廷儒一个文官,真有如此胆量和决断,直接对北镇抚司的佥事下死手?他难道不知道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还有那个“柳”姑娘。她的身手、她的冷静、她与周廷儒的舅甥关系、以及她最后那句“休想污我舅父清名”……她似乎坚信周廷儒是清白的,或者,至少她认为刺杀之事并非周廷儒所指使?
镇抚使似乎急于将此案定性,不再深究。这本身就不太符合北镇抚司一贯刨根问底的风格。
种种疑虑促使我,动用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功劳”换来的些许自由权限,再次悄然调查。
我首先再次秘密提审了那个从德济堂取药的家丁(他作为从犯也被关押)。严刑之下,他哭嚎着交代:那药并非是“柳姑娘”让他去取的,而是周府的大管家私下吩咐他的,并严令他不得告诉任何人,尤其是老爷(周廷儒)。大管家还让他留意“柳姑娘”的伤势情况,随时汇报。
周府的大管家?他为何要瞒着周廷儒关心“柳姑娘”的伤势?
我立刻调阅周府主要人员的卷宗。周府大管家,姓钱,跟了周廷儒二十多年,是心腹中的心腹。但背景调查显示,他并非周家扬州带来的老人,而是周廷儒在京为官后招募的,据说早年曾在……宣大总督府当过差?
宣大总督府?那是直面蒙古的前线重镇,军中气息浓厚。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我立刻又去查了那枚从“柳姑娘”身上搜出的、刻有扬州园林和“柳”字的玉牌。我找来徐老头,他不是只懂药材,对古玩玉石也有些研究。他仔细看了半晌,迟疑道:“这玉质是上乘的扬州工不假,但这雕工……线条过于硬朗了些,尤其是这‘柳’字的刻法,倒像是……北边军中匠人习惯的刀法……”
扬州玉?北方军中的刀法?
我又想起了徐老头对那金疮药的判断——“西北用药路子”。
所有的线索,似乎开始指向另一个方向!
“柳姑娘”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周家外甥女!她的身手、她的药方、她的玉牌雕刻风格,都隐隐指向军旅,甚至可能与西北或宣大边军有关!而周府的大管家,这个可能来自宣大总督府的人,却在暗中关切她的伤势,并瞒着周廷儒!
难道……刺杀沈佥事,并非周廷儒的本意,而是这位大管家勾结“柳姑娘”,或者说,“柳姑娘”代表的另一方势力所为?他们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灭口,而是想借此激化北镇抚司与周廷儒(乃至其背后的清流或某种势力)的矛盾?
周廷儒可能只是一枚被推出来的棋子,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手下的大管家早已被渗透或策反!
而北镇抚司……镇抚使急于结案,是真的认为查清了,还是……他也意识到了这背后的水太深,牵扯到边军甚至更高层的势力,不敢再深挖下去,干脆拿周廷儒这个“现成的”替罪羊顶罪,平息事端?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不再是简单的贪腐或报复,而是可能涉及到朝堂党争、边军势力、甚至是……针对北镇抚司本身的一场阴谋!
沈佥事的遇刺,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试探,或者一个故意抛出的诱饵?
我将这些惊人的发现和推测,写成了密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呈交给……依旧昏迷的沈佥事的心腹师爷。我不敢直接上报给镇抚使,因为我无法确定镇抚使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师爷看完密报,脸色骤变,手指都在颤抖。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此事……到此为止。切勿再对任何人提起!佥事大人醒来之前,装聋作哑,保全自身!”
他的话,无疑证实了我的猜测很可能接近真相!而这真相,危险到连北镇抚司内部都不敢轻易触碰!
我收回密报,将其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果然盘根错节。
这潭水,深得超乎想象。
我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条线头,却没想到扯出的是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
周府案了结了。
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我,“灰蛇”,这条不小心撞入网中的小鱼,是该继续深潜,还是该想办法脱身?
看着昏迷的沈佥事,我知道,在这北镇抚司,我暂时失去了唯一的屏障。
接下来的路,必须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