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拿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走在通往院长办公室的走廊上。
沿途遇到几个行政楼的人,看到他手里明显不寻常的信封,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有人下意识地避开目光,有人则带着探究和一丝幸灾乐祸。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
“进来!”周海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林杰推门进去。周海峰正背着手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猛地转身。他脸色铁青,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林杰手上那个牛皮纸信封上。
“就是这个?”周海峰问道。
“是,院长。”林杰将信封放在周海峰宽大的办公桌上。“钱卫国主任刚刚送到我办公室,借口拍我肩膀,塞进我口袋的。我没打开,但手感……很厚。”
周海峰盯着那个信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怒火。“好,好啊!真是无法无天了!堂堂一个科主任,竟然敢公然向纪检干部行贿!他钱卫国的眼里,还有没有党纪国法!”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又被敲响,医院纪检组的组长陈明快步走了进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同志,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穿着朴素的中山装。
“周院长,林主任。”陈明打了个招呼,目光也立刻被桌上的信封吸引。
“老陈,你来得正好!”周海峰指着信封,“看看!骨科钱卫国,光天化日之下,行贿!塞到林杰口袋里的!”
陈明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他走上前,看向林杰:“林主任,你把详细经过,再说一遍。”
林杰将钱卫国如何来访,如何“推心置腹”地劝说,如何隐蔽地塞信封的过程,原原本本,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陈明听完,沉默了片刻,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双白手套戴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信封。他没有打开,只是掂量了一下,又对着光看了看封口。
“没有拆封痕迹。”陈明沉声道,“林主任,你做得对,也很及时。按照规定,我们现在需要你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把这个过程,包括钱卫国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尽可能回忆清楚,写下来。这个信封,由纪检组暂时封存。”
“我明白,陈组长。”林杰点头,“我这就写。”
周海峰让钱秘书拿来纸笔,林杰就坐在院长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伏案疾书。他写得非常详细,时间、地点、对话内容、动作细节,包括钱卫国当时的神情语气,都尽可能客观地记录下来。
写完,签上名字,按上手印。林杰将情况说明递给陈明。
陈明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材料我们先收着。这件事性质恶劣,我们会立刻启动初步核实程序。在调查期间,希望林主任对此事严格保密。”
“我会的。”林杰应道。
周海峰走到林杰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有赞赏,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决绝:“林杰,你这次……捅破天了!但你没做错!干得漂亮!天塌下来,我周海峰跟你一起顶着!”
“谢谢院长。”林杰心里一暖。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林杰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都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他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但也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理得走下去的路。
他没有回质管办,而是直接去了急诊科。只有在那里,在忙碌的救治中,他才能暂时忘却这些纷扰。
刘斌看到他,立刻把他拉到清创室旁边的小库房,关上门,急切地问:“我靠,兄弟,听说你把钱卫国给的钱,直接交到周院长和老陈那儿去了?真的假的?”
消息传得真快。林杰点点头:“真的。”
“我日!”刘斌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你他妈真敢啊!那可是钱卫国!骨科的钱老大!你这不是把他往死里得罪吗?他背后可是……”
“我知道。”林杰打断他,语气平静,“但我没得选。那钱拿着烫手,会烂心。”
刘斌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用力捶了一下林杰的胸口:“你小子……行!是条汉子!老子服你!以后有啥事,吱声!”
林杰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刘斌是真心为他担心。
中午在食堂,林杰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同。
他和苏琳坐在老位置,但周围投来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复杂、密集。
“看,那就是林杰……”
“真把信封交上去了?”
“我的天,胆子也太肥了!”
“听说里面好几万呢,说交就交了?”
“这不是傻吗?得罪死了钱主任,以后还在医院混不混了?”
“你懂个屁!这叫有原则!硬气!”
“硬气能当饭吃?等着瞧吧,骨科那帮人能放过他?”
“嘘,小点声,他现在可是院长跟前的大红人,还跟苏……”
议论声虽然压得很低,但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苏琳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林杰夹一筷子菜,低声道:“别理他们。”
林杰点点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胃口并不好。他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但他知道,这些议论背后,是暗流涌动的各方势力在重新评估他这个人。
他上交信封的举动,像一块试金石,让一些人看到了他的“不识时务”和“危险”,也让另一些人,或许看到了某种久违的“硬骨头”。
下午,林杰回到质管办。刚坐下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消失了几天的小王,居然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一种极不自然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袋刚洗好的水果,放在林杰桌上:“林主任,忙着呢?前几天家里有点急事,没来得及跟您详细请假,实在不好意思。这是老家带来的苹果,您尝尝鲜。”
林杰看着那袋红彤彤的苹果,又看了看小王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心里明镜似的。这是看风头变了,赶紧回来“站队”表忠心了?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回来打探消息?
“王老师客气了,家里事处理好了就行。”林杰语气平淡,既没表现出热情,也没显得疏远,“水果拿回去给孩子吃吧,我这儿不缺。”
小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水果:“那……那行。林主任,您看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全力配合!”
“先把之前落下的各科室质控自查报告整理一下吧,按时间顺序归档。”林杰分配了个不痛不痒的任务。
“好,好,我马上做!”小王如蒙大赦,赶紧回到自己座位上,打开电脑,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
林杰心里冷笑。这种人,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指望不上,但也暂时坏不了大事。
快下班的时候,林杰接到了医务科孙副科长的电话。电话里,孙副科长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客气,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林主任啊,没打扰您工作吧?有个事跟您汇报一下,关于之前您关注的那几个年轻医生轮转名额的问题,我们科里重新讨论了一下,觉得您提的建议非常有道理,应该给年轻人更多机会!我们已经调整了方案,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把新方案拿给您过目?”
林杰握着电话,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之前为了这几个名额,他没少跟医务科扯皮,孙副科长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现在倒好,主动送上门了。
这就是权力的微妙之处。你越强硬,越不留余地,反而可能赢得一些表面的“尊重”和“配合”。
“孙科长看着办就行,符合规定就好。”林杰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挂了电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上交信封不过半天时间,各种反应已经接踵而至。有害怕的,有讨好的,有观望的,当然,也一定有恨之入骨的。
他知道,钱卫国和他背后的人,绝不可能就此罢休。那通威胁电话,那个沉甸甸的信封,都只是开始。更猛烈的报复,一定在后面。
他拿出手机,想给苏琳发个信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字打到一半,又删掉了。
不行。昨晚的威胁电话让他心有余悸。在彻底扳倒对方之前,他必须和苏琳保持距离,至少是明面上的距离,不能让她再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
他独自一人去食堂吃了晚饭,然后回到空荡荡的宿舍。没有开灯,他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涌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固定电话号码。
他警惕地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是林杰林主任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焦急的中年女声。
“我是,您哪位?”
“林主任,我是住院部三楼骨科病区的护士长,我姓王。”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林主任,您快来看看吧!38床那个做膝关节置换的张大爷,术后突然出现急性下肢肿胀、疼痛,皮肤颜色都变了!我们怀疑是……是下肢深静脉血栓!钱主任今天不在医院,值班的赵医生处理不了,让我赶紧给您打电话!”
林杰的心猛地一沉!
38床张大爷?就是他昨天重点检查的那台膝关节置换手术的患者!术后并发下肢深静脉血栓,这是人工关节置换术后最凶险的并发症之一,如果处理不及时,血栓脱落导致肺栓塞,是会死人的!
而且,偏偏是这台手术的患者!偏偏是钱卫国不在的时候!
是巧合?
还是……报复已经开始了?而且,直接指向了患者的安全!
林杰掐灭烟头,猛地站起身。
“我马上到!”
他抓起外套,冲出宿舍,朝着住院部骨科病房狂奔而去。
一场关乎患者生命的紧急救治,突然与背后的阴谋交织在一起。
林杰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这不仅是一场医疗抢救,更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的致命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骨科病区沉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