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格湖畔的疗养院别墅,静谧得能听到壁炉里木柴轻微的噼啪声,与窗外湖光山色的宁静形成残酷对比。屋内,无形的风暴正在每一个屏幕、每一次心跳间肆虐。
陈默指尖冰凉,划过军用平板屏幕上那条持续阴跌的比特币K线。**$156.80**。Anchorpoint(或者说“深蓝”)的算法如同最耐心的水刑者,一滴一滴地榨取着市场残存的希望,也侵蚀着他持仓的价值。每一分下跌,都意味着他抵押给AUAm的比特币价值缩水,意味着他动用惊人利息透支来的$200,000现金,正被无形的镰刀收割。
这不再是市场波动,这是一场针对他资金链的精密外科手术。
而另一边,张楠团队发来的最后通牒如同丧钟:“陈总,‘铱-193’库存告罄。最后三台‘魔焰’矿机组装完成即停产。剩余材料…仅够维护现有58台矿机基础运行。量产…无限期暂停。”
“铱-193”。这个拗口的、冰冷的金属元素名称,成了扼住阿瓦隆咽喉的致命手指。Anchorpoint的全球资源掌控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甚至不需要动用武力,只需在源头轻轻一掐,就能让刚刚点燃的“魔焰”濒临熄灭。
陈默闭上眼,肋骨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不能倒下。磨西沟的刘大奎还在等他的“活动经费”去搅浑水,AUAm的透支现金正在送来路上,而身边…
他的目光转向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的林薇。
她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惊后耗尽所有力气的鸟儿。零效率高得惊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台专业的扫描仪和电脑已经架设在她旁边。她正按照零冰冷清晰的指令,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新身份的生物信息采集:瞳孔、指纹、声纹…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她没有再流泪,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任人摆布的顺从。仿佛那个刚刚崩溃着说出真相的她,已经被抽空了灵魂。只有偶尔,当扫描仪的光线掠过她锁骨下方那个扭曲的“V”字烙印时,她的睫毛会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一下,泄露着深藏的屈辱与恐惧。
陈默的心像是被那细微的颤抖刺了一下,一种复杂的、他拒绝深究的情绪翻涌上来。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零:“新身份,多久能启用?”
“基础身份文件(护照、驾照、社保号)12小时内由AUAm苏黎世分局制作完成。深度背景植入(教育、医疗、金融记录)需要48小时,由第三方‘清洁工’处理,无法追踪。”零的声音毫无波澜,“建议启用全新通讯标识和加密协议,彻底切断与‘林薇’的一切数字关联。”
彻底消失。这意味着她过去的一切——朋友、学业、甚至对病重母亲的牵挂(至少在明面上)——都必须被斩断。从此,世界上只有“Elena Rossi”(埃琳娜·罗西,零随手从数据库里挑的现成意大利裔身份),一个为AUAm客户提供技术咨询的独立工程师,而“林薇”,将成为一个不再存在的幽灵。
这是保护,也是最残酷的剥离。
就在这时,陈默的卫星电话再次震动。是一个未知的、经过多重加密的号码。他看了一眼零,零微微点头,示意信号安全。
陈默接通,但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响起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却依旧能听出极度疲惫和焦虑的声音,是张楠:
“陈总…还有一个…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什么听到,“…我知道有个教授…以前参与过‘女武神’早期替代材料研究…他后来因为理念不合被斯特拉克踢出局了…现在在…在捷克的一个小实验室里混日子…”
“他可能…我是说可能…知道一种‘铱-193’的极端环境下低效替代方案…或者…知道哪里还能搞到一点点存货…”
“但是…”张楠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找他风险极大!斯特拉克和‘深蓝’肯定监控着他!我们联系他,就是自投罗网!”
一线微光!在几乎完全封死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他不能坐视阿瓦隆彻底停摆!
“信息。”陈默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名字,地点,联系方式。发到‘死信’频道。(一种一次性的、阅后即焚的加密通讯方式)”
“陈总!三思!”张楠几乎是在哀求。
“发过来!”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疯狂。
电话挂断。几秒后,零的平板接收到一条加密信息,阅后即焚。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条信息被销毁的提示,脑中飞速权衡。派人去?派谁?零不能离开自己身边。AUAm的人?可信度有多高?成功率又有多高?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林薇。
她刚好完成了所有的生物信息采集,正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零开始收拾设备,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合拢的轻微咔哒声。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陈默的脑海。
林薇认识那个教授!她曾是“女武神”的核心成员!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个圈子的规则、暗号和可能存在的漏洞!而且,她刚刚“消失”,正是对方监控的盲点!最重要的是…她对斯特拉克和“深蓝”的憎恶和恐惧,是此刻最强烈的动力,也是最不可控的风险…
让她去?
这个念头让陈默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她刚刚经历巨大的冲击和身份剥离,让她去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近乎让她去送死。
可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林薇似乎感受到了他长时间的目光,缓缓转过头。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却带着一丝询问。
陈默张了张嘴,那个疯狂的命令在喉咙里翻滚,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看到她苍白脸上那尚未干透的泪痕,看到她眼中那片被摧毁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废墟。
他猛地转过头,对零冷声道:“联系AUAm,让他们动用东欧的‘物流渠道’,评估接触目标教授的可行性。制定三套方案,最高优先级,最低风险系数。我要在2小时内看到报告。”
他暂时压下了那个利用林薇的念头。或许,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零点头,立刻开始操作。
就在这时,林薇却突然开口了,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
“…是…奥尔德里奇教授吗?在…布拉格郊外的那个废弃电子厂实验室?”
陈默和零的动作同时顿住!
陈默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她怎么知道?!
林薇没有看他们,依旧望着天花板,仿佛在自言自语,眼神里有一种诡异的、看透一切的平静:“…斯特拉克…一直认为他藏了东西…监控从未断过…你们的人去…就是送死…”
她缓缓坐直身体,目光第一次主动迎上陈默震惊的视线,那双曾经清澈柔软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被绝望和恨意淬炼过的、冰冷的决绝。
“让我去。”她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我知道怎么避开监控。我知道他用什么牌子的雪茄烟盒做死信投放点。我知道他实验室后墙哪个通风口是坏的…”
“我能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或者,”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死在那里。对我,也是一种解脱。”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壁炉里的火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着。
陈默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彻底蜕变的林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给了她新的身份,却又要将她推入另一个更危险的火坑?
资本的绞索,技术的瓶颈,人性的挣扎…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零,”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给她准备装备。AUAm的东欧方案作为备用。”
“你,”他看向林薇,目光锐利如刀,不容丝毫退缩,“只有24小时。拿到替代方案或‘铱-193’的线索。然后,活着回来。”
“记住,你现在是‘埃琳娜·罗西’。‘林薇’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