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碟的自动程序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猎手,载着昏迷的居间樱和沉默的诸星团,在广袤而危险的星域中穿梭。它并非直线航行,而是故意绕行,钻过密集的小行星带,擦过不稳定脉冲星的辐射边缘,甚至短暂潜入一片已知的引力异常区。这一系列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动,显然是预设好的、用于摆脱可能追踪者的高级程序。最终,飞碟悄无声息地滑入一颗毫不起眼的小行星阴影面,精准地对接上一个伪装成天然岩石结构的机库入口。
诸星团抱着昏迷的樱走下飞碟,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个所谓的“安全屋”。机库内部空间比飞碟大上许多,但同样弥漫着一种“废土改造”的风格。各种飞船残骸、废弃的工业零件被巧妙焊接、拼凑成支架、工作台和储物柜,但在粗犷的基底上,依旧点缀着零星的努力营造生活气息的痕迹:一簇在人工光照下顽强生长的蓝色苔藓,几个用柔软宇宙绒布包裹的旧轮胎充当的坐垫。
然而,与飞碟里那种“移动小家”的温热感不同,这里更空旷,更……死寂。空气带着经年累月的尘埃味,仿佛很久没有活跃的气息了。更引人注目的是,这里堆积着许多明显不属于这个简陋小行星的物件,像是一个孤独旅人的私人博物馆:
* 角落堆着几个印有梵顿星人标志的金属箱,其中一个盖子虚掩,露出里面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据说可以无限自我增殖的稀有食物“稀品929”。
* 一个手工痕迹明显的雕塑摆在显眼位置,是用布莱克王那粗糙坚硬的独角精心雕刻而成的恐龙坦克微缩模型,每一个履带细节都栩栩如生,显然花费了极大心血。
* 几个特制的生态箱里,种植着即使在原生星球也极为罕见的发光植物,它们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是这昏暗空间里主要的光源之一。
* 一个打开的木箱里,随意散落着一些成色极佳的宇宙贵金属锭,以及几捆在黑市硬通货的加密货币单元。
* 还有一大堆未曾拆封的礼物,包装纸风格各异,来自截然不同的文明,上面贴着便签,写着各种宇宙通用语的祝福语,如“致善良的蓝发姑娘”、“感谢救命之恩”、“旅途平安”等等。
这些物品无声地诉说着居间樱在流浪途中短暂的相遇与被感激的经历,但它们被堆积在这里,蒙着薄灰,反而更衬托出此地的冷清和主人内心的孤寂。诸星团轻轻将樱安置在由废弃飞船座椅改造的、铺着干净但陈旧毯子的床上,目光扫过这些物件,最终停留在那个布莱克王角雕刻的恐龙坦克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居间樱是被一种陌生又舒适的温度唤醒的。她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不再是飞碟那低矮的金属顶棚,而是更高、更开阔的岩顶,镶嵌着发出稳定白光的光板。她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明显是高级记忆材质填充的舒适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温暖的保温毯。环顾四周,她惊呆了。
这间由小行星控制大厅改造的主室大变样了。原本空荡的角落多了一个流线型的多功能料理台,散发着食物保温的微光;旁边是一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符合人体工学的舒适座椅;甚至还有一个微型生态景观池,里面游动着几条色彩斑斓的观赏鱼。这些家具和设备,每一件都科技感十足,做工精良,以她捡破烂和接受谢礼度日的财力,倾家荡产也买不起其中一件。
然后,她看到了坐在新椅子上的两个人。一个是诸星团,依旧穿着那身牛仔装,表情平静。另一个,是一位看起来年近四十、穿着简约黑色夹克的中年人,气质沉稳,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正低头……拿着她的雷奥尼克斯战斗仪,用一个小型扫描仪一样的东西仔细检查着。
战斗仪被陌生人拿在手里!居间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看到诸星团平静的表情,以及那人研究而非摧毁的姿态,她强行压下了尖叫和抢夺的冲动。一个荒谬的念头升起:难道……之前赛文奥特曼什么的,只是她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团大叔还是那个浪客,这位是他的朋友?
“团……团大叔?”她试探性地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努力挤出一个习惯性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试图让气氛回到之前的“宇宙浪客闲聊”状态,“我们……这是在哪?这位是?”
诸星团还没回答,那个黑夹克中年人已经抬起头,将战斗仪轻轻放回旁边的桌面,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地自我介绍:“你好,居间樱。我是希卡利,来自光之国宇宙科学技术局。”
希——卡——利——?
光之国?!科学技术局?!
这三个词像三道惊雷,再次精准地劈在居间樱刚刚恢复清明的意识上。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血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一软就要再次晕厥过去。
“小心!”诸星团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想扶住她。
可他这一动,在居间樱眼中无异于奥特曼要动手抓捕!极度的恐惧让她爆发出最后的潜力,硬生生止住了晕眩,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缩,直接蜷缩到了大床的最角落里,扯过柔软的保温毯紧紧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写满惊恐和绝望的蓝色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预想中的擒拿、光能锁链或是冷漠的宣判并没有到来。希卡利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诸星团也停住了脚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无奈和……怜悯的神情?
居间樱混乱的大脑慢慢冷静了一丝。她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没有敌意,没有杀气。如果他们真想抓她,在她昏迷时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她醒来,还给她换这么舒适的床铺?
巨大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让她无地自容的尴尬所取代。她把自己缩得更紧,脸埋在膝盖里,闷闷的声音带着哽咽和颤抖传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充……要骗您的……团……赛文先生……我、我真的只是……想帮点忙,然后就跑……”
她语无伦次,切诺星人爱恶作剧的坏名声,雷奥尼克斯好斗嗜血的恐怖传说,像两座大山压在她心头。“我知道……我们……名声很差……很多文明,还有那些宇宙警察……抓到我们这样的,都是直接关起来,或者……更糟……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她想起了族中长辈叹息间提到的那些失踪的同胞,想起了宇宙酒馆里关于雷奥尼克斯被围剿的恐怖故事,那些结局会不会就是她的未来?
说到最后,她似乎彻底认命了。逃避没有用,解释苍白无力。她深吸一口气,身上泛起微光,整个人在诸星团和希卡利的注视下,化为了切诺星人的本相——一个散发着柔和淡蓝色光晕的、半透明能量体形态的人形。这是放下所有伪装,表示完全顺从的姿态。她闭上眼睛,微微抬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落下的那一刻。是冰冷的电子镣铐?还是消除力量的射线?
然而,落在她手心里的,却并非任何形式的拘束器。
那是一枚触手温凉、造型简洁优雅的胸针。主体似乎由某种纯净的能量晶体构成,内部封存着一缕如同微缩恒星般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暖光晕的金色能量流,外面镶嵌着不知名的银色金属边廓。
“这是……”居间樱(光体形态)茫然地睁开眼,看着手中这枚不可思议的物件。她从上面感受到了一种浩瀚、温暖、充满生机的光之能量,但却异常温和稳定,没有任何攻击性。
希卡利平静地解释道:“这是用等离子火花塔的能量凝结而成的惰性结晶。它不会伤害你,也无法作为武器使用。”他顿了顿,目光看向一旁的诸星团,后者对他微微点头。
希卡利继续道:“之前在那颗星球,赛文……也就是诸星团,并非在胡乱比划。他是在与光之国通讯,汇报这里的情况,尤其是关于你——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却用于守护、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拯救生命的……特殊的雷奥尼克斯。”
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入居间樱耳中,每一个字都让她光体形态微微震颤。
“这枚胸针,”希卡利的声音带着一种科学家特有的冷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是经过奥特兄弟讨论后,由我带来的。它代表着光之国对你行为的认可。它不是一个监视器,也不是一个陷阱。它是一个证明,一个信物。”
希卡利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似乎能洞穿灵魂:“一个孤独在宇宙中旅行的孩子,不该因为种族或身份的刻板印象而终日生活在恐惧里。如果将来你遇到麻烦,或者有不分青红皂白想要伤害你的势力,你可以出示它。认识这枚胸针的文明和势力会明白,你……是受到奥特兄弟关注的存在。”
居间樱呆呆地看着手心的胸针,那温暖的光晕仿佛透过晶体,一直熨帖到她冰冷了许久的灵魂深处。没有镣铐,没有囚笼,没有万年监禁的宣判……有的,是一份她从未奢望过的……认可。
淡蓝色的光体微微闪烁,逐渐收敛,重新变回那个蓝发少女的模样。她依然蜷缩在床角,但紧紧攥着那枚胸针,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压垮了长久以来重负的、复杂的释然与委屈。她低下头,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肩膀微微抽动,无声地哭泣起来。
诸星团和希卡利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给予她消化这巨大转折的时间和空间。安全的寂静,第一次真正降临在这颗孤独的小行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