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北城下的厮杀,已然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城墙多处破损,北莽士兵如同蚁附,不断攀上城头。守军伤亡殆尽,连民夫都拿起了武器。徐凤年浑身是伤,刀锋卷刃,依旧死战不退。南宫仆射剑势已显凌乱,青衫被鲜血浸透。褚禄山如同一个血人,兀自咆哮着挥舞断枪。
北凉的气运,黯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并非来自战场,也非来自哪位隐藏的高手。
而是来自九天之上!
“嗡——”
一声并非响彻在耳畔,却清晰回荡在每一个生灵灵魂深处的宏大震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整个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拒北城上空,那原本黯淡欲灭的北凉气运,以及那凶焰滔天的北莽国运,甚至更远处离阳王朝那摇曳的龙气,都在这一刻,被一股无法形容、无法理解、超脱于此界之上的浩瀚意志所笼罩!
所有正在厮杀的人,无论是北凉守军还是北莽铁骑,无论是江湖高手还是寻常士卒,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骇地抬头望天!
只见那灰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横贯东西的金色裂缝!裂缝之中,并非漆黑的虚空,而是无穷无尽、流淌着玄奥道纹的金色光芒!一股磅礴、威严、神圣、仿佛代表着天地本源法则的气息,如同天河倒灌,轰然降临!
在这金色光芒的核心,隐约可见一道身影。
布衣,赤足,黑发披散。
正是李长青!
他并非真身在此,而是以自身圆满无暇的金丹为引,神识与道则显化,于此界气运纠缠、因果汇聚的顶点,强行沟通了那冥冥之中、束缚此方世界的……天道壁垒!
或者说,他在“叩门”!
以自身之道,叩问此方天地之门!
“那是……布衣神仙?!”
“他要做什么?!”
战场上,无数人认出了那道身影,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徐凤年拄着刀,望着天空中那如同神只般的身影,眼神复杂。南宫仆射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北莽军阵后方,拓跋菩萨、太平令等人,亦是脸色剧变,从那金色光芒中,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与恐惧!
李长青并未理会下方的震惊与哗然。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与这方天地本源的沟通与对抗之中。
金丹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吞吐着那自天外裂缝中垂落的金色道则之光。他能感觉到,此界的规则正在排斥他,束缚他,如同无数道无形的锁链,要将他牢牢锁在这片天地。
但同时,他自身的金丹大道,那“自成天地”、“我即是道”的圆满意蕴,也在不断冲击、瓦解着这些规则锁链!
这是一个相互磨砺、相互印证的过程!
他的道,在与此界的天道进行着最本质的碰撞!
“咔嚓……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是此界施加于他身上的无形枷锁!也是他金丹表面,那最后一丝未能圆满的瑕疵!
下方的战场,依旧死寂。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那天空中的异象,看着那道在金色光芒中若隐若现的布衣身影。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感觉到,这关乎着某种超越他们理解范畴的、至关重要的事情!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
李长青周身那圆融自在的道韵,骤然攀升到了极致!金丹光芒大放,其上的道纹彻底圆满、清晰,散发出一种永恒、不朽、超脱的终极意蕴!
“轰隆——!!!”
一声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自每个人灵魂深处炸开!
天空之中,那道横贯东西的金色裂缝,骤然扩大!无穷无尽的金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李长青那显化的神识身影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飞升之力,自那裂缝深处传来,作用在李长青的本体之上!
边境小村,破屋之内。
李长青的本体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已无半分人类的情绪,只剩下如同星空般浩瀚、如同天道般淡漠的纯粹理性。
他长身而起。
一步踏出,身形已出现在屋外。
再一步,已至半空。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生活了数年的人间。
看了一眼那依旧惨烈的拒北城战场,看了一眼那广袤的北凉大地,看了一眼那遥远的离阳太安城,看了一眼这红尘万丈,烟火人间。
无悲无喜,无牵无挂。
“此间事了,吾去也。”
平淡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关注着此地的人心间。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在那磅礴的金光接引下,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长虹,冲天而起,瞬间没入那天空的巨大裂缝之中!
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那道横贯天空的金色裂缝,也随之迅速弥合、消失。
天空,恢复了之前的灰暗。
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那残留在天地间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浩瀚道韵,以及那彻底消失的布衣身影,却无比清晰地告诉所有人——
那不是幻觉!
那位神秘的“布衣神仙”李长青,就在这拒北城生死存亡、天下气运纠缠至顶峰的时刻,于此界万千生灵的注视下,破开天道壁垒,飞升而去了!
举世寂然。
无论是北凉守军,还是北莽铁骑,亦或是更远处窥探的各方势力,全都呆立当场,久久无法回神。
飞升……
传说中的飞升……
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他们眼前发生了?!
这比任何战争的胜负,都更加冲击他们的认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号角声,打破了死寂。
北莽,再次发动了进攻。
战争,还要继续。
但所有人的心中,都仿佛被烙印下了那道冲天而起的金色长虹,以及那淡漠超脱的布衣身影。
徐凤年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握紧了手中的卷刃战刀,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压下,再次面向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北凉!杀——!”
他的怒吼,带着一丝沙哑,却更加决绝。
战争,依旧残酷。
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边境小村,重归宁静。
村民们望着天空,久久不愿散去,脸上充满了敬畏与茫然。他们知道,那位住在林边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破屋依旧,只是主人已去,空留一段传奇。
李长青飞升了。
于此界而言,他如同一个匆匆过客,搅动了风云,印证了大道,最终飘然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我自飞升了无痕,唯有传说留人间。
而他的前路,在那天道壁垒之外,在那无尽的诸天万界,又将是一段新的、属于“道”的征程。
(雪中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