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睡莲池畔的鳞片之约
穿过紫藤花廊的刹那，一股带着凉意的湿气扑面而来，将紫藤与晚樱的甜香揉成了一杯温润的春茶。春分之夜，风在这里变得格外轻柔，卷着最后几片粉白樱瓣，落在虞明的发梢和海蓝蓝的裙摆上。
他握着她的手走过青石板路，鞋底碾过落花的声音轻得像句耳语，前方睡莲池的轮廓在月光下渐渐清晰，水面泛着碎银般的光，像铺展开的一卷古籍残页。
“小心脚下。”
虞明放缓脚步，用防水手电筒扫过路边的青苔，光柱刚触到池面，惊人的一幕突然发生——
成千上万的锦鲤从水中同时跃起，银白、赤红、墨黑的鳞甲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流畅的弧线，落水时溅起的水花像碎玉般散开。
更奇妙的是，每片鳞甲上都清晰地映着他与海蓝蓝交叠的影子，小到他眼镜的边框、她发间的琉璃簪，都纤毫毕现，像无数面迷你铜镜在重复同一个心动的画面。
“它们好像真的认识我们。”海蓝蓝蹲下身，裙摆上的银线鱼鳞纹与池中的锦鲤遥相呼应，几乎要融在一起。
她的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水面，锦鲤们便争先恐后地簇拥过来，最大的一条赤红锦鲤用柔软的嘴轻轻啄她的指甲，尾鳍扫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鱼群渐渐围成个完美的心形，圆心处的水面格外平静，映着满月的影子，像颗嵌在池中的珍珠。
“奶奶说过，水族与锦鲤有天生的感应。”
海蓝蓝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顺着手腕的纹路轻轻蔓延，与锦鲤的鳞光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她的鳞，哪是鱼的光：
“尤其是心有灵犀的人，能让鱼群听懂心事，它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应。”
她忽然转头笑，眼尾的弧度像极了跃出水面的鱼，说道：“你看那条墨色的，它在学你戴眼镜的样子呢。”
虞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有条墨锦鲤正把脑袋露出水面，头顶的两簇肉瘤像极了他的眼镜框，逗得他失笑。
他在她身旁蹲下，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新换的茉莉精油香——这是“锦鲤书坊”最新制的“忘忧香”改良版，用鄱阳湖的晨露浸润莲叶，再混合茉莉花瓣蒸馏而成，比之前的香气更清透。
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实验室，海蓝蓝用这种精油浸泡良渚陶片，原本模糊的水族文竟在香气中重新显形，像被唤醒的古老文字。
“原来香气也是一种密码。”虞明的指尖划过水面，激起一圈涟漪，鱼群立刻围过来，用身体蹭他的指尖，“就像陶片上的刻符，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解锁。”
他的掌心微微发烫，守鼎人红印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向水面，鱼群突然兴奋起来，纷纷跃出水面，鳞片上的影子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看见他掌心红印的轮廓。
“你看这个。”海蓝蓝指着池底的石雕，手电筒的光柱穿透清澈的水层，照亮了一尊半埋在淤泥里的鱼首人身菩萨像。
菩萨像通体青灰，左手托着朵含苞的莲花，花瓣的纹路细腻逼真，右手握着卷竹简，竹简上的刻痕依稀可见，底座边缘刻着模糊的“大明永乐”四字。水藻在菩萨像的周身缠绕，像件天然的绿纱，更添几分神秘。
“这是‘文曲锦鲤菩萨’。”海蓝蓝的指尖在水面上比划着菩萨的轮廓，“宋代《太平广记·水族异闻》里有记载，她是守护水族学子的神明，当年鱼玄机考秀才时，就曾来这里祭拜。”
她忽然轻笑，睫毛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影，道：
“传说只要在月光下与心上人同拜，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写诗灵感。不过我猜，哪是灵感，其实是让相爱的人找到共同的语言。”
虞明想起他们初识时的场景——他捧着《水族考》皱眉，她拿着《南华诗刊》轻笑，一个谈考古术语，一个说诗词格律，却偏偏能从对方的话里找到共鸣。
他将手电筒的光柱对准菩萨像的眼睛，那是两颗用黑曜石镶嵌的瞳仁，在光线下突然折射出一道流光，像颗被唤醒的星。流光在水面上扩散开来，竟投射出一道清晰的全息影像，将整个睡莲池都笼罩其中。
影像里，穿明代青色襕衫的书生正与位身着淡紫罗裙的女子在池边对诗。书生的襕衫袖口沾着墨点，面容清俊，正是陆放翁；女子的发间插着支琉璃簪，尾鳍轻轻扫过水面，正是鱼玄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陆放翁提笔在宣纸上写下，笔尖的墨汁滴落在水面，立刻晕开成朵墨莲。
鱼玄机轻笑一声，用尾鳍在水面划出一行清丽的字迹：“除却巫山不是云”。
周围的锦鲤突然躁动起来，纷纷衔着粉色的睡莲花瓣，在两人的脚边拼出四个水族文——“天下无双”。
陆放翁伸手，轻轻抚摸鱼玄机的发顶，鱼玄机则将一片闪着银光的鳞片摘下来，嵌在他的笔杆上。影像里的月光与现实中的月光交叠，仿佛跨越五百年的时光，两个相爱的身影与他们重合，让虞明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
“他们是鱼玄机和陆放翁。”海蓝蓝的声音带着一丝羡慕，指尖轻轻点在影像中鱼玄机的鳞片上，指尖穿过光影，触到的却是冰凉的水面。
“鱼玄机是水族第一位考中秀才的女子，当时白鳞议会说水族女子不能参与科举，她硬是凭着才华打破了规矩。”
她转头看虞明，眼睛里盛着影像的光，继续道：
“她和陆放翁因为写诗相识，却被白鳞议会以‘种族殊途’拆散，这些锦鲤是他们当年亲手养的，一直守在这里，等着有人看懂他们的诗，延续他们的故事。”
虞明转头凝视着她，月光下，她的鳞片变得几乎透明，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像水草在清澈的水中舒展蔓延。
他忽然想起实验室的光谱分析报告——海蓝蓝的鳞片在情绪波动时，会反射出与他瞳孔完全一致的颜色。此刻，那抹藏青色正温柔地包裹着她的每一片鳞，从手腕蔓延到指尖，像他悄悄蔓延的心动，细腻而坚定。
“我们的语言，从来都不是单一的。”虞明轻声说，弯腰捡起片飘落的紫藤花瓣，放在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