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清河郡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郡守府后院的几间厢房,此刻却灯火通明,但这份光亮,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映照出一室的沉重与悲伤。
当叶蓁蓁从一名亲兵颤抖的汇报中,得知静心庵地牢里发生的一切时,她正坐在灯下,为根据地规划着新的水利图纸。那份描绘着丰收与希望的蓝图,瞬间在她眼中失去了所有色彩。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亲兵不敢抬头,又将那令人发指的罪行复述了一遍。
叶蓁蓁手中的炭笔“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恶心,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来自一个法治健全、尊重生命的时代,她可以理解乱世的残酷,却无法容忍这种针对最无辜、最弱小者的、系统性的、以享乐为目的的摧残。
那不是战争,那是魔鬼的盛宴。
她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抓起身边的一个医药箱,快步冲了出去。
当她推开厢房的门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房间里,十几名被紧急召集来的女大夫和稳婆正手忙脚乱地为那些女孩处理伤口。
可真正让叶蓁蓁心头一室的,是房间里的寂静。
除了压抑的啜泣和医者低声的交谈,那些本该是世上最活泼的生命,此刻却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蜷缩在床榻上,眼神空洞,不哭了闹,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失去了感知。
她们的身上,旧伤叠着新痕,鞭打、烙印、针孔……每处伤口,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她们曾经历过的地狱。
叶蓁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走到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女孩床边,那孩子瘦得皮包骨头,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麻木与恐惧。她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硬邦邦的冷馒头,却不敢送进嘴里,只是死死地盯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叶蓁蓁缓缓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春日最和煦的风。
“别怕,我是大夫姐姐,我这里有热乎乎的肉粥,你尝一尝,好不好?”
她从随身的医药箱里,取出一个保温的食盒——这自然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她盛出一碗用灵泉水和碎肉精心熬煮的热粥,香气瞬间在压抑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小女孩的眼神动了动,看向那碗粥,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依旧不敢伸手。
叶蓁蓁没有勉强,只是将粥碗放在床边,然后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开始轻声哼唱起一首来自现代的、旋律简单而温柔的摇篮曲。
她的歌声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渐渐地,房间里压抑的哭声小了下去,一些女孩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那个拿着馒头的小女孩,终于颤抖着伸出手,碰了碰那碗尚有余温的粥。
叶蓁蓁的眼眶一热,却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小女孩终于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滚烫的米粥滑入腹中,仿佛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滚落下一滴浑浊的泪珠。
这一夜,叶蓁蓁没有离开。
她指导着那些妇人如何更好地安抚孩子们的情绪,告诉她们不要问及过往,不要强迫她们说话,只是给予最温柔的陪伴。她从空间里拿出大量的蜂蜜、糖果,以及用灵泉水稀释过的、有安神效果的草药茶,分发给每一个孩子。
她用行动,在这座人间炼狱的出口,为这些破碎的灵魂,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安全的底护所。
直到天色微明,萧衍才拖着一身疲惫和寒意,回到了郡守府。他径直来到后院,隔着窗户,便看到叶蓁蓁正靠在一个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个女孩冰冷的小手。
他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填满。有愤怒,有悲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归宿的温暖。
他轻轻推门进去,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
叶蓁蓁被惊醒,看到是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萧衍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都处理好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叶蓁蓁才低声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萧衍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将静安师太的供词,以及那背后牵扯出的京城户部尚书张瑞,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听完之后,叶蓁蓁久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窗外那抹刚刚升起的、脆弱的晨光,眼神清冷而坚定。
“所以,”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我们救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在京城,在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无数这样的地牢,还有无数个静安师太,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萧衍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张瑞是权臣的心腹,这条罪恶的链条,恐怕已经渗透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这不仅仅是贪腐,这是在动摇国本。
“杀了一个张瑞,还会有李瑞、王瑞。”叶蓁蓁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只要那个需要‘礼物’的腐朽体系还在,这种罪恶就永远不会根除。
她的目光转向萧衍,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萧衍,以前,我帮你,是为了报恩,为了保护家人,为了在这乱世中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但是现在,”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做点别的。”
“我想亲手,将那个吃人的体系,彻底砸碎。我想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一个能让这些女孩,能让天下所有无辜之人,都能有尊严地、像一个人一样活着的秩序。”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萧衍的心中炸响。
他一直知道她与众不同,却没想到,她的胸中,竟有如此宏大的格局与抱负。这已经超越了个人恩怨,超越了复仇,这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想要重塑乾坤的伟大理想。
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许久之后,他紧紧地、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那是他们的血契,是在这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共同许下的诺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萧衍问道,他已经习惯性地将她放在了与自己平等的、可以商议最高战略的位置上。
“静安师太的供词,是我们最锋利的剑,但现在还不到出鞘的时候。”叶蓁蓁冷静地分析道,“我们必须先将清河郡打造成我们最坚固的盾。在这里,推行我们的法度,凝聚我们的人心,积蓄我们的力量。同时,悄悄地,将触角伸出去,收集更多关于张瑞和他背后那张大网的罪证。”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我们要等,等到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将这把剑,精准地刺入敌人的心脏。到那时,我们要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尚书的项上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