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那食盒中飘出的、醉仙楼菜肴的精致香气,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与空气中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太师……”叶蓁蓁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她看向萧行,只见他垂着眼眸,放在身侧的手已然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滔天的仇恨,即使被他极力压制,也依旧如实质般散逸出来,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冰冷。
良久,萧衍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叶蓁-蓁从未见过的凛冽杀意和一丝痛苦的挣扎。
“我们明天就走。”他的声音沙哑而决绝,“这里不能待了。
我不能再把你置于这种险境之中。’
他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让她安稳歇脚的港湾,却亲手将她带入了仇敌的势力范围。这份自责,像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
然而,叶蓁蓁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走。”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走了,又能去哪里?
萧衍一怔:“天大地大,总有....”
“总有李太师的爪牙,对吗?”叶蓁蓁打断了他,目光清亮地直视着他,“他的势力遍布朝野,我们能跑到哪里去?从一个虎口,跳进另一个狼窝吗?”
她走到萧衍面前,轻轻将自己微凉的手,覆在他那紧握的拳上。
“萧衍,你听我说。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也越是安全。这叫……灯下黑。”“灯下黑?”萧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的暴戾之气,在她的安抚下,渐渐褪去几分,转为深思。
“没错。”叶蓁-蓁的思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你这个他们一心想要除掉的“余孽,会堂而皇之地待在他们门生的地盘上,开着一间小小的药铺。这里,反而是我们最好的藏身之所,也是最好的…观察之所。”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道:“你再想想那位赵县令。他为什么要在深夜,冒着风险,亲自来告诉我们这些?”
萧衍的眉头紧锁,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他是想……借力?”
“对!”叶蓁蓁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他是在向我们,或者说,是向我们背后的徐伯示好,甚至是求助。他被郡守和主簿压制,日子想必很不好过。他看到徐伯有让县衙都忌惮的能量,又看到我们能治好连徐伯都“嫌麻烦’的病人,所以,他在我们身上下注。他希望我们能成为他打破僵局的一颗棋子。”“他想利用我们。”萧衍的语气冷了下去。
“他想利用我们,我们,也同样可以利用他。”叶蓁-蓁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赵县令就是我们天然的保护伞。只要我们能持续展现出“价值’,他就会尽力保全我们,因为保全我们,就是保全他自己。而他透露的这些信息,恰恰是我们最需要的。”
她拉着萧衍在长凳上坐下,将那盘已经凉了的菜肴推到一边,仿佛在棋盘上落子一般,继续道:“我们现在就像是坐在一座宝山之上,一座关于李太师派系的情报宝山。石鼓县虽小,却是他势力网络中的一个未端节点。从这里,我们可以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看清楚他的地方势力是如何运作,如何盘根错节的。这些情报,对你日后的复仇,价值千金!”
萧衍彻底沉默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为她冷静而理智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一直以为,自己需要做的,是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稳度日。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她从不是一株需要庇护的菟丝花,而是一棵能与他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风雨的橡树。她的智慧,她的远见,在这一刻,为他拨开了被仇恨蒙蔽的迷雾,指明了一条全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许久,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
“我明白了。”他沉声说道,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你说得对。我们不走。就在这里,扎下根来。”
“那……我们的计划是?”叶蓁-蓁见他被说服,心中一松,露出了微笑。
萧衍看着她,嘴角也微微上扬,接过了话头:“计划就是,明面上,我们是百草堂的叶神医和她的帮手,救死扶伤,广结善缘,让这间药铺成为石鼓县谁也动不得的存在。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锋锐:“暗地里,我们将这里变成一个情报的漩涡中心。来的每一个病人,听到的每一句闲谈,都可能是拼图的一块。我们要把李太师这条大鱼在地方上的根须,一根一根地,全都摸清楚。”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危机感和压抑,都在这番深谈之后,化作了昂扬的斗志和共同的目标。
“至于徐伯……”叶蓁-蓁想起了那个神秘的老人,“他是个关键,但我们不能主动去探究他的秘密。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药铺经营好,不断展现我们的能力。当我们的价值足够大时,他自然会更看重我们。”
“嗯。”萧衍点头赞同,“他是我们的底牌,但我们不能总指望底牌。真正的力量,要握在自己手里。”
这一夜,他们第一次没有去想那些遥远的仇恨和前路,而是就着烛光,仔细地规划起百草堂的未来。如何扩大药材来源,如何制作一些独家的成药,如何与赵县令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系……他们讨论得热烈而投入,仿佛不是在讨论生死存亡的计策,而是在规划一桩充满希望的生意。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两人才带着一丝疲惫和满心的振奋,各自回房歇下。
第二天,百草堂照常开门。
叶蓁蓁和萧衍都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们的心中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和一个清晰无比的目标,这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力量。
叶蓁蓁依旧耐心地为每一位病人诊治,但她开始更加留心那些来自大户人家的仆役,或是与县衙有些牵扯的差役。她会不动声色地多问几句家常,从那些琐碎的言谈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萧衍则担负起了药铺所有的体力活和外出采买的任务。他沉默寡言的性格,成了最好的掩护,让他可以深入市井的各个角落,去听,去看,去感受这座县城最真实的脉搏。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百草堂的生意越来越好,叶神医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直到这日午后,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神色慌张的小丫鬟,趁着药铺里人少的时候,低着头,快步溜了进来。
她一见到叶蓁-蓁,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叶神医,求您……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叶蓁蓁连忙将她扶起,温声问道:“别急,慢慢说,你家小姐怎么了?”
那小丫鬟环顾四周,见没有外人,才压低了声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家小姐……是周主簿的夫人。她最近总是浑身乏力,食欲不振,夜里还盗汗心悸,请了好多大夫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奴婢偷偷瞧见,小姐每喝的安神汤里,似乎……似乎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