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的指尖在日记本的纸页上反复摩挲,那行被泪水泡得发皱的字迹像条小蛇,钻进她心里——“天宇把我的作业藏起来了,老师说我没完成,罚我站了一节课。”
窗外的风突然变急,卷起窗帘拍在玻璃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她猛地抬头,视线撞进书桌对面的镜子里,镜中的自己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里的烦躁像团要烧起来的火。这感觉太熟悉了,就像那年夏天,她攥着空书包站在教室后门,阳光把她的影子钉在地上,烫得像块烙铁。
“藏作业……”她喃喃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日记本封面的磨损处,指甲缝里嵌进了点纸屑。记忆里那个下午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天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背心,领口卷了两道边,手里攥着个快融化的绿豆冰棒,看见她从办公室罚站出来,突然往树后躲了躲,冰棒水顺着手指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当时她只觉得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掉下来。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时,语气里的失望像针一样扎人:“胡一菲,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忘带作业?是不是又贪玩了?”她张着嘴想解释,却看见天宇的书包从教室后门探出来个角,心里突然窜起股火,把所有辩解都咽了回去——那股被背叛的委屈,比罚站的难堪更磨人。
日记本又被往后翻了两页,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跳出来:“天宇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看看我数学题的解法。可我不信,他明明知道那是要交的作业。”字迹被橡皮擦得发毛,隐约能看出底下还有层没擦干净的字,像是“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胡一菲的呼吸沉了沉,指尖按在那行字上,指腹传来纸页粗糙的触感。她想起那天放学,天宇在巷口堵她,手里捏着个新作业本,页角都被攥皱了。“我抄了一份给你,”他把作业本往她怀里塞,声音比蚊子还小,“老师要是问,就说你找到了……我不是故意藏的,我妈病了,我想快点做完作业帮她做饭,所以想抄你的题省点时间……”
当时她怎么回应的?好像是把作业本狠狠扔在地上,吼了句“谁要你的破作业”,然后转身就跑。身后传来作业本散落的声音,还有天宇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可她没回头。后来那本散了页的作业本,被她捡回来夹在床板缝里,直到搬家时才发现,纸页上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却还能看清最后一行:“我把我的奥特曼卡片给你,换你别生气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胡一菲靠着椅背,慢慢闭上眼。脑海里突然闪过个画面:天宇的妈妈总坐在巷口的小马扎上择菜,脸色白得像张纸,每次看见她,都会笑着往她手里塞颗水果糖。而天宇放学回家,总是先冲进厨房,然后传出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那些她从未细想过的细节,此刻像拼图一样嵌进记忆里,把“藏作业”的轮廓补得越来越清晰。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是林宇发来的消息:“我妈说,当年你总往我家送治咳嗽的梨汤,她一直记着你的好。”胡一菲盯着那条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突然想起自己当年罚站回来,妈妈端来的梨汤里,放了整整三颗蜜枣——那是天宇家种的枣树结的果,他妈妈前一天刚送来的。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动日记本的纸页哗哗作响,像是在催促她想起更多。她想起天宇藏作业那天,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医院的缴费单;想起他抄作业时,铅笔尖断了三次,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发白;想起自己后来故意绕路回家,却在经过他家窗下时,听见他小声跟他妈妈说“我明天一定跟一菲道歉”……
“笨蛋。”胡一菲的喉咙有点发紧,伸手抹了把脸,才发现眼眶湿了。那些被愤怒和委屈盖掉的细节,原来一直藏在记忆的褶皱里,只等一个契机,就会带着温度涌出来。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很久,删了又改,最后发出去一行字:“你家的枣树,今年结了多少果?”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日记本突然从膝头滑落,正好翻开在某一页。那页贴着片干枯的枣树叶,叶脉清晰得像当年天宇给她讲题时画的辅助线。胡一菲捡起来,对着光看,树叶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小小的、张开的翅膀。
原来有些委屈从来不是单向的。当年她站在办公室罚站时,天宇大概也在树后攥紧了冰棒,心里比她还急吧?就像此刻,她坐在满室阳光里,突然想对那个躲在树后的蓝背心男孩说句“对不起”——对不起,我花了这么久才懂你的慌。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林宇回了张照片:院子里的枣树枝繁叶茂,枝头挂着青红相间的枣子,像一串串小灯笼。配文是:“我妈说,等你来摘。”
胡一菲看着照片,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往事像被风吹散的雾,终于露出了藏在后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