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窗台时,天宇正对着镜子扯领带。镜中的人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胡茬冒出了半寸,领带系了三次都歪歪扭扭——昨晚和羽墨在阳台聊到深夜,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思像发酵的面团,在心里涨得发慌。
“天宇哥,再不走要迟到啦!”美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啃面包的含糊,“羽墨姐说她在楼下等你,顺路去公司。”
天宇的手猛地一顿,领带结“啪”地散开来。他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慌乱——昨晚羽墨那句“墨是砚台的魂,就像你是我们的”还在耳边打转,温柔得像裹着蜜糖的针,甜丝丝地扎在心上,让他既贪恋又惶恐。
抓起公文包冲下楼,羽墨正靠在路灯杆上看手机,米白色风衣被晨风吹得轻轻扬起。见他过来,她收起手机,嘴角弯着浅浅的笑:“领带又系错了。”
天宇低头一看,果然歪到了一边。不等他动手,羽墨已经伸手过来,指尖划过他颈间,带着微凉的触感,熟练地将领带系成标准的温莎结。她的睫毛离得很近,能看清上面沾着的细小绒毛,呼吸扫过他的锁骨,像羽毛搔过心尖。
“谢……谢谢。”天宇的声音有点发紧,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羽墨的手停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插进口袋:“昨天聊到太晚,没影响你休息吧?”
“没、没有。”天宇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驶来的公交车,“车来了,快走吧。”
他几乎是逃着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羽墨在他身边坐下时,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那是上周她生日时,他送的那瓶。当时他说“看广告说适合春天”,其实是记着她去年在花店对着栀子花看了很久。
这个秘密像揣在口袋里的炭火,烫得他坐立难安。
公交车驶过第三个路口时,羽墨忽然开口:“对了,昨天你说……记着我们的习惯,是因为不想我们不开心?”
天宇握着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窜。他知道这是绕不开的问题,昨晚的坦诚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那些被他藏了许久的心思,再也关不住了。
“也不全是。”他硬着头皮开口,脑子飞速运转,“其实……我以前在老家时,邻居是位心理医生,跟着她学过点‘观察术’,说看细节能更快了解一个人,方便相处。”
这个谎是昨晚临睡前编的,漏洞百出,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圆。
羽墨果然来了兴趣:“观察术?比如看什么细节?”
“比如……看一个人喝茶的习惯,能知道他的性格。”天宇的心跳得像擂鼓,胡乱扯着之前在书上看到的理论,“像美嘉总把糖罐放在手边,说明她性格直爽,喜欢甜味的东西;关谷用筷子时食指会翘起来,是小时候练书法留下的习惯,说明他做事专注……”
他一边说一边暗自祈祷,希望这些半真半假的理论能糊弄过去。
“那我呢?”羽墨侧过头,晨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眼神清亮得像淬了光的玻璃,“你从我的细节里,看出什么了?”
天宇的喉结滚了滚,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她喝咖啡总先搅三下,说“这样奶泡和咖啡才融合得刚好”;她翻书时总用指腹轻轻按页角,不像别人那样折痕;她生气时会深吸一口气,然后扯扯风衣下摆——就像现在这样。
“你……”他避开那些太过私人的细节,捡了个无关痛痒的说,“你总把钢笔放在笔记本右上角,说明你做事有条理。”
羽墨笑了笑,没说对也没说错,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轻声说:“其实我更相信,有些细节不是靠‘观察术’能学到的。”她顿了顿,转头看向他,“就像你知道我钢笔里的‘墨’字,知道我领口歪了会着凉,知道我试裙子时其实在担心会不会太显胖——这些,不是‘观察术’能解释的吧?”
天宇的脸“腾”地红了,像被人当场戳穿了藏在身后的糖果。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圆谎,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解救了他。他几乎是弹射般站起来,抓起公文包就往车门冲,羽墨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眼底的笑意里多了点复杂的情绪。
进了公司,天宇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文档里的策划案改了又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羽墨的话,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焦虑,像雨后的蘑菇,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他怕什么?怕羽墨看出他隐藏的心思?怕自己那些不合常理的“记得”,最终会被归为“怪异”?更怕的是,一旦这些秘密被戳破,他和大家之间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近,会像易碎的玻璃,啪地一声碎掉。
“天宇哥,这份报表你帮我看看?”实习生小林拿着文件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天宇接过报表,目光落在数据上,脑子里却还在想怎么应对羽墨的追问。他忽然想起羽墨的弟弟小宇,那个在电话里只跟他聊过两句的少年,或许……可以再用这个名字挡一挡?
中午吃饭时,羽墨果然又提起:“你那位心理医生邻居,现在还在老家吗?改天有空,我倒想请教请教。”
天宇扒饭的手一顿,含糊道:“她去年搬走了,去南方了。”
“哦?那太可惜了。”羽墨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他碗里,“多吃点素,你最近肝火旺,看你的黑眼圈。”
这不经意的关心,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天宇的心更乱了。他知道羽墨不是真的想请教什么心理医生,她只是在等一个真诚的答案。可这个答案,他现在还不敢给。
下午开部门会议,天宇走神走得厉害。经理点到他名字时,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惹得同事们一阵笑。散会后,经理拍着他的肩膀说:“最近压力太大了?不行就休两天假,别硬撑。”
天宇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清楚,他的压力不是来自工作,而是来自那些越藏越深的秘密,和羽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下班时,羽墨发来微信:“我今晚要加班,不用等我吃饭。”
天宇看着消息,心里既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他回到公寓,关谷正对着画稿发愁,见他回来,立刻拉着他看:“天宇君,你看这个武士的盔甲,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帮我想想?”
放在平时,天宇一眼就能看出问题——肩甲的弧度太钝,少了江户时期盔甲的凌厉。可今天,他盯着画稿看了半天,脑子里只有羽墨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
“我……我不太清楚,你还是自己琢磨吧。”他敷衍着,转身想回房,却被关谷拉住。
“天宇君,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关谷皱着眉,眼神里满是担忧,“以前你总能一针见血,现在却总躲躲闪闪。是我们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天宇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看着关谷真诚的眼睛,又想起美嘉塞给他的曲奇,子乔留给他的冰可乐,张伟准备的金枪鱼三明治……这些温暖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沉甸甸的压力。
“没有,真的没有。”他用力摇头,眼眶有点发热,“我只是……最近有点累。”
关谷还想说什么,天宇已经逃进了房间。关上门的瞬间,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双手插进头发里。焦虑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强行圆谎,到底是在保护自己,还是在推开那些真心待他的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羽墨发来的消息:“刚看到你朋友圈转发的那篇《江户盔甲图鉴》,里面肩甲的弧度很特别,关谷的画或许能参考。”
天宇点开那篇文章,果然在第三页看到了肩甲的细节图,弧度凌厉,和他心里想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明白,羽墨早就看出了他的躲闪,却用这种方式,悄悄帮他圆了场。
愧疚像藤蔓一样缠住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看着屏幕上羽墨的头像,那是上次聚餐时拍的,她站在最边上,笑着看大家闹,眼里的温柔像月光。
他到底在怕什么?怕暴露自己那些不合常理的“记得”?还是怕承认,自己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把他们当成了家人?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天宇坐在地上,第一次认真地问自己:那些强行编织的谎言,真的能保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吗?还是说,只会像越勒越紧的绳,最终把彼此都捆得喘不过气?
焦虑像涨潮的海水,在心里反复冲撞。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羽墨追问,他自己就会先被这份沉重的秘密压垮。或许……是时候该想个办法,用一种不那么狼狈的方式,说出一部分真相了。
天宇拿起手机,手指悬在羽墨的对话框上,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放下了。有些话,需要勇气,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勇气。
夜渐渐深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天宇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明天一定要想个办法,至少,不要再对羽墨说谎了。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支撑着他在焦虑的浪潮里,勉强稳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