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瓦尔多的话音落下，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密室内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每一个吐息都变得奢侈。
巴尔多·斯莱恩脸上那狂热的、即将殉道的笑容，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一点点碎裂，最后凝固成一个荒谬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行刑者，由下一个死刑犯担任。
这个逻辑简单得可怕，却又恶毒得超乎想象。
这意味着，他的『火焰净化』，将由一个同样被帝皇判处死刑的『叛徒』来执行。这不再是荣耀的殉道，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一个罪人，去净化另一个罪人？国教的教义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不……这不可能……”斯莱恩主教喃喃自语，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崩溃。其他高领主们，正经历着另一重炼狱。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每一个人的脚踝，迅速淹没他们的理智。刚才还在为d方案的通过而暗自庆幸的几位总长，此刻只觉得手脚冰凉。
皮球，又被踢了回来。而且，这一次它变成了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谁是下一个？
这个问题，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疯狂盘旋。他们开始不受控制地审视身边的每一个人，昔日的盟友，此刻都变成了最可疑的催命符。
“瓦尔多大人。”审判庭总长伊奥娜·克里德最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补充谕令……是否太过……随意了？让一个罪人执行神圣的刑罚，这有违帝国的一切法理！”
她试图从法理上找到突破口，将这个可怕的规则推翻。
瓦尔多甚至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手中的数据板上。“伊奥娜总长，你是在质疑陛下的智慧，还是在质疑谕令的合法性？”
“我不敢！”伊奥娜立刻低头，“我只是认为，此事关系重大，需要……”
“你只需要服从。”瓦尔多打断了她，“或者，你想现在就听听，审判庭内部有多少名字，与这份名单上的某些名字有所关联？”
伊奥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闭上了嘴，每一个字都堵在了喉咙里。
刺客庭大导师瓦迪克斯的兜帽下，传出了一声低沉的、意义不明的笑声。
“既然是陛下的意志，那么，谁是下一个，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他的声音总是那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瓦尔多大人，请宣布吧。效率，是对陛下最好的回应。”
他的话，像是一根毒刺，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瓦迪克斯！你什么意思？”星界军总司令官，『战帅』伊奥娜·克里德的父亲，老克里德的克隆体，此刻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你是想说，下一个名字就在我们中间吗？刺客庭难道就那么干净？”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瓦迪克斯回应道，“名单就在那里，名字总要一个一个地念出来。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行政部总长法迪克斯几乎是尖叫着反驳，“这关系到谁来……谁来执行！这不公平！这简直是……”
他想说这是魔鬼的游戏，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海军总司令盖奇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法迪克斯，又看了一眼瓦迪克斯，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机械神教的铸造将军。“铸造将军，你一向最能理解逻辑。你认为，这个命令的逻辑在哪里？”
那位来自火星的代表，半边身体都是机械，红色的光学镜头闪烁着。“逻辑很简单。陛下在测试我们的忠诚。执行者，意味着绝对的服从。被执行者，意味着过去的罪责。让未来的忠诚，去埋葬过去的罪责。完美的闭环。”
他的解释充满了机械教条式的冰冷，却让高领主们更加不寒而栗。
“说得好听！”伊奥娜·克里德冷笑一声，“下一个名字，会是谁？是你吗，盖奇总司令？你的舰队在上次的星区冲突中损失惨重，陛下是否会认为你指挥不力？”
盖奇猛地转头，怒视着她：“那你呢，克里德总长？审判庭这些年制造了多少冤案，滥用了多少权力？你的名字，恐怕比我的更有可能出现在上面！”
“或许是法迪克斯总长？”瓦迪克斯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行政部掌管着帝国的物资调配，任何一点微小的贪腐，在陛下的眼中，都可能是滔天大罪。”
法迪克斯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我……我为帝国尽心尽力！我没有……”
“够了。”
瓦尔多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的争吵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金色的面甲下，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那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却让每一个被注视的人都感觉自己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
“你们的丑态，陛下都看在眼里。”
“互相攻讦，推卸责任。这就是泰拉最高权力议会的真面目吗？”
“你们似乎搞错了一件事。下一个名字是谁，并不由你们的功过决定，更不由你们的猜测决定。”
他举起了那块数据板。
“它只由一个意志决定。那就是帝皇的意志。”
密室里，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的安静。高领主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再与瓦尔多对视。他们心中的恐惧，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有趣。】
黄金王座之上，许欣的意识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
【就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当食物变得稀少时，它们就会开始互相撕咬。忠诚？荣誉？在死亡面前，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个高领主的情绪波动。恐惧、猜忌、怨恨、还有一丝丝隐藏得极深的侥幸。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会是下一个。每个人又都觉得别人可能是下一个。真是可悲。】
许欣的“目光”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望向了泰拉那座最高的建筑——星语塔。
【星语庭……帝国的神经中枢。每天都有无数的信息在这里汇集、分发。那么，这里面，又混杂了多少不该有的『杂音』呢？】
他选择卢修斯·克拉索夫，并非心血来潮。星语庭总长，这个职位太过重要，也太过敏感。他从不出席高领主会议，总是派代理人前来，本人深居在星语塔的顶端，几百年来几乎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在很多人看来，他是泰拉最安全的人。远离政治漩涡，掌握着信息命脉。
【但他们忘了，神经，也是最容易被感染和腐蚀的地方。】
许欣的意识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就让你，来当这个敲山震虎的『虎』吧。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们看看，在泰拉，没有谁是安全的。】
他将意志传达给了王座之前的瓦尔多。
是时候了。
密室中，瓦尔多放下了数据板。
他看着眼前这群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看着他们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缓缓开口。
“现在，宣布『清除』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伊奥娜·克RI德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法迪克斯的额头上全是冷汗。盖奇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瓦尔多的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星语庭的那位代理人身上。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面容枯槁的老者，他一直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星语庭总长……”
当这四个字被念出来时，在场的高领主们，心里猛地一松。
不是我！
这个念头，如同天籁之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巨大的狂喜，让他们几乎要虚脱。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瓦尔多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们脸上的表情，再次凝固。
“……卢修斯·克拉索夫。”
名字被完整地念了出来。
卢修斯·克拉索夫。
这个名字，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们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掌握着何等重要的权力，但他们从未见过他。他是一个符号，一个传说，一个盘踞在星语塔顶端的幽灵。
怎么会是他？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冒出了这个疑问。
为什么会是一个几乎从不参与议会，从不卷入纷争的人？
“不……不！这不可能！”
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所有人的思绪。
星语庭的那位代理人，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者，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他的双眼翻白，口中涌出白沫，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总长大人……总长大人是无辜的！他为帝国服务了九百年！他……”
他的精神，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就崩溃了。作为星语庭的高阶成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总长的地位和力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瓦尔多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表示。
而其他的高领主们，在短暂的庆幸和错愕之后，一个新的、更加棘手的问题，浮现在他们面前。
“等等……”法迪克斯总长结结巴巴地开口，“如果……如果第二个名字是克拉索夫总长……那执行者，就是他？”
“没错。”瓦尔多确认道。
“让他……去执行对斯莱恩主教的火刑？”伊奥娜·克里德的声音也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陛下的谕令。”
“可是……”海军总司令盖奇皱起了眉头，他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克拉索夫总长本人，根本不在这里！他甚至几百年没有离开过星语塔的顶端！我们要怎么把这个命令传达给他？又要怎么……让他来到这里，执行火刑？”
这个问题，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高领主们，再次坠入了冰窟。
是啊。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星语塔是泰拉防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仅次于皇宫。而星语庭总长的居所，更是塔中之塔，禁地中的禁地。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强行闯入？那等同于向星语庭宣战，会引发整个帝国通讯系统的瘫痪，后果不堪设想。
派人去传令？谁去？谁能保证自己能见到克拉索夫本人？谁又能保证，这位掌握着无数秘密的星语庭总长，在得知自己是下一个死刑犯后，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让一个死刑犯，去通知另一个死刑犯，然后让他来执行对第三个死刑犯的处决。
这个命令，简直是环环相扣的恶意。
“这……这要我们怎么做？”法迪克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们根本做不到！”
“做不到？”瓦尔多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你们是泰拉高领主，是人类帝国最有权势的十二个人。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连传达一道陛下的命令都做不到？”
他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陛下对你们的无能，感到失望。”
瓦尔多说着，从怀中取出了第二块数据板。它的样式和第一块一模一样，同样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他将数据板放在了会议桌的中央。
“不过，陛下早已预料到了你们的无能。”
“这里，是陛下的第二道谕令。”
“关于，如何『请』卢修斯·克拉索夫总长，离开他的塔楼。”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块数据板。
“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讨论出一个具体的执行方案。”
瓦尔多的声音，为这场荒诞的会议，开启了更加疯狂的下一幕。
“一个小时后，我要看到方案。否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所有人。
“我们就直接宣布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