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加重了“圣心独断”四个字。他承认了李余然这次行动的合法性与合理性,甚至某种程度上给予了支持。但他也要让朝野明白,这次“独断”,是在他陆其琛默许的框架内,并且符合他的政治利益的。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掌控。我不阻止你展翅,但天空的边界,由我界定。
杜明远也第一时间得知了晟国小皇帝亲自批示查处官员并明发邸报的消息。他坐在书案前,轻轻抚摸着下巴。
“这位少年天子,开始懂得如何运用权力了,而且……手段颇为巧妙。”他对副手说道,“他没有选择与陆其琛正面冲突,而是找到了一个双方利益的契合点。这份政治智慧,远超其年龄。”
“理事官,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机会变小了?”
杜明远摇摇头:“恰恰相反。这说明他对权力的渴望正在增长,并且具备了初步的操作能力。这会使他与陆其琛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我们要做的,是继续观察,耐心等待。当他的权力欲望与他实际能掌控的资源出现巨大落差时,便是我们的机会。继续收集信息,尤其是关于这位皇帝对陆其琛真实态度的信息,哪怕是些捕风捉影的牢骚,也很有价值。”
李余然看着邸报上关于那名官员被革职查办、家产充公的通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成就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按照自己的意志,推动并完成了一件朝政大事。虽然他知道,这背后有陆其琛的默许,有安湄的点拨,但那份朱批出自他手,那份威严由他而生。
他走到窗边,看着下方恢弘的宫殿群,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在胸中升腾。他想要更多这样的时刻,想要真正掌控这万里江山的命运。
然而,当他回身,看到龙案旁那张为摄政王特设的空椅时,那股刚刚升起的豪情,又被拉回了现实。他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圣心独断”,还差得很远。那条路上,不仅有陆其琛这座大山,还有无数虎视眈眈的眼睛和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
李余然初试锋芒的成功,像一剂迷药,既带来了快感,也带来了更深的不满足。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陆其琛理政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剥离出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术”与“势”。他不再满足于处置一个边缘官员,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能体现权力核心的领域——人事与军权。
李余然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关于中低层武将轮换调动的方案。这本是兵部循例提交,由陆其琛最终拍板的常规事务。但李余然注意到,其中几个关键位置的调动,涉及到的将领,要么是陆其琛在北境一手提拔的亲信,要么是背景相对干净、在之前风波中表现出色的少壮派。
他提起朱笔,在其中一处做了细微的改动——将一名原定调往京畿卫戍部队的年轻将领,改派去了相对偏远、但正在扩建中的南方水师。这个改动看似无足轻重,甚至符合“历练将领”的常理,但李余然知道,这名将领是韩霆的同乡兼好友,颇有能力,且曾在对谈中流露出对海军建设的浓厚兴趣。
这是一个试探。他想看看,陆其琛对他插手军方人事,哪怕是如此细微的插手,会作何反应。
方案送至摄政王府,陆其琛看着那处朱笔改动,眼神微凝。他自然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他没有立刻批示,而是将安湄请了过来,将那份文书推到她面前。
“王妃以为,陛下此举何意?”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安湄看完,心中暗叹。李余然的成长速度和她预想的一样快,但手段也愈发精细和……具有试探性。她沉吟片刻,道:“陛下或许只是觉得,此人更适合水师。南方水师扩建,正值用人之际。”
陆其琛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冷意:“是吗?那他为何不直接与本王商议,而是用朱笔改动?他在告诉本王,也告诉朝臣,他关注军务,并且……有自己的看法。”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影如山:“他想碰军权了。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王爷打算如何回应?”安湄问道。
“准。”陆其琛转过身,目光锐利,“不仅准,还要大张旗鼓地准。将陛下此次‘圣裁’明发兵部,褒奖陛下心细如发,知人善任,体恤将士前程。”
安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是要将李余然架起来。你既然要展示权威,要插手军务,那我就把你的举动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英明”。但与此同时,这也将李余然置于更严格的审视之下。他未来的每一个关于军务的决策,都会被人用放大镜观察。若有丝毫差池,先前积累的威望便会受损。这是一种阳谋,一种带着压力的“鼓励”。
皇宫,李余然接到陆其琛“完全赞同”并已明发兵部的回复时,愣住了。 他预想了陆其琛可能会驳回,可能会询问,甚至可能会不悦,却独独没料到是如此痛快甚至夸张的支持。他非但没有感到喜悦,反而背后生出一股寒意。陆其琛没有阻止他,反而为他打开了那扇门,但门后的路是坦途还是悬崖,却未可知。
杜明远通过秘密渠道,得知了晟国小皇帝首次插手军方人事并获得摄政王“大力支持”的细节。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妙啊!”他对心腹道,“陆其琛此举,看似大度,实则是将幼虎引至悬崖边观摩风景。他给了小皇帝希望,也埋下了未来失控的隐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希望生长得更快,让这隐患爆发得更早。”
他铺开纸张,开始加密书写:“可适当接触那些对现有晋升体系不满、或自认才华被陆系将领压制的晟国中下层军官,传递‘陛下锐意进取,重视人才’之信息,尤其强调陛下对水师等新兴力量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