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我们四人彻底淹没。眼睛失去了作用,只剩下其他感官在极度紧张和缺氧的状态下被无限放大。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老陈伤口渗出的血腥味,以及一种陈年霉腐的气息,构成了一幅绝望的图景。
我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壁,左腿的伤口在刚才亡命的奔跑和最后的跌落中彻底崩裂,温热的血液浸透了粗糙的纱布,带来一阵阵灼热而尖锐的抽痛。但我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丝毫呻吟,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顶那块刚刚合拢的木板上方。
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林地间穿梭、搜索。
“仔细搜!他们跑不远!”
“肯定在这片林子里!”
“发现血迹!往这边走了!”
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头顶。我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腿上的伤口,冷汗混合着泥土从额角滑落。小陆和老周也屏住了呼吸,我能感觉到他们紧绷的肌肉和随时准备暴起发难的杀意。老陈的喘息声最为粗重,带着痛苦的压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上面的搜索声时而靠近,时而远离,树枝被拨动的哗啦声,靴子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都清晰可辨。
突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我们头顶正上方!紧接着,是木板被什么东西敲击的“咚咚”声!
“头儿,这里有块板子,看起来有点怪。”一个声音报告道。
我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被发现了吗?!
黑暗中,我感觉到小陆的身体猛地绷紧,握枪的手发出了极轻微的骨骼摩擦声。老周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撬开看看。”另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命令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那个被称为“头儿”的人!他的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过?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地道下面那个用麻醉针放倒我的神秘人?!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竟然是他?!“旧林”的人?还是……第三方?
头顶传来了金属工具插入木板缝隙的声音,以及用力撬动的“嘎吱”声。沉重的木板开始微微颤动,灰尘和碎土从缝隙簌簌落下。
完了!一旦木板被撬开,在这狭小的地下空间里,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凄厉、悠长、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这声音比之前在地下设施听到的更加尖锐,更加急促,带着一种席卷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慌感!
是真正的空袭?!还是……和上次一样,是某种掩盖或信号?
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显然也打断了上方那些人的行动。
“妈的!怎么又是防空警报?!”
“头儿,怎么办?要不要先撤?”
那个沉稳的声音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木板被撬动的力量停了下来。
“任务优先。”最终,那金属质感的声音冷冷地说道,“留两个人守住这附近,其他人,扩大搜索范围,他们肯定还在林子里!动作快!”
“是!”
头顶的脚步声迅速分散、远去。只留下两个略显沉闷的呼吸声,停留在我头顶上方不远的地方。
警报声依旧在夜空中凄厉地回荡,仿佛永无止境。
我们……暂时又躲过一劫?
黑暗的地穴中,没有人说话,但那种濒临绝境的压迫感,因为头顶留守的敌人和持续不断的警报声,并未减轻分毫。
老周摸索着,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拿出绷带,示意小陆帮忙,在黑暗中凭着感觉给老陈重新包扎伤口。布料撕裂和压抑的闷哼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靠着土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感受着冰冷的地气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身体。左腿的疼痛,体力的透支,以及接踵而至的生死危机,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老周处理完老陈的伤口,摸索着坐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问道:“还能撑住吗?”
我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黑暗中他看不见,便也低声道:“还行。腿伤有点麻烦。”
“坚持住,这里是战时修建的,结构坚固,他们短时间内找不到入口机关。”老周的语气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镇定,但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不确定。
“刚才上面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他的声音,我好像在地道下面听过。就是用麻醉针放倒我的那个神秘人。”
老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黑暗中,我似乎能感受到他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
“你确定?”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声音很特别,那种金属摩擦的感觉,我不会记错。”我肯定道。
老周沉默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如果真是他……”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那事情就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了。这个人,代号‘鹞鹰’,是‘旧林’内部一个极其神秘、行动权限极高的独立行动组负责人。他很少直接出手,一旦出动,意味着‘旧林’高层对某件事的关注度达到了最高级别,而且……往往伴随着非常规的处置手段。”
“旧林”最高级别的关注?非常规处置手段?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不仅仅是我父亲和“青桐”的秘密,可能连我这个人本身,都已经被“旧林”的某些高层视为必须掌控在手中的、极度危险的因素?
“他和赵秉坤不是一伙的?”我追问。
“不确定。”老周的回答很谨慎,“‘旧林’内部派系林立,鹞鹰只听命于最顶层的寥寥数人,他的立场和任务目的,外人很难揣测。但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并且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头顶,防空警报的声音渐渐停歇了,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更加沉重。留守的两个敌人似乎并没有离开,偶尔能听到他们低声交谈和踱步的声音。
地穴里重新陷入了死寂。黑暗和未知如同沉重的枷锁,困住了我们的身体,也折磨着我们的精神。
老陈因为失血和疼痛,呼吸变得有些微弱。小陆如同石雕般守在入口下方,一动不动。老周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在思考着对策。
我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梳理这混乱的一切。赵秉坤集团,“龙雀”,现在又加上了一个立场不明、手段诡异的“鹞鹰”……我仿佛成了风暴中心的那片羽毛,被各方力量撕扯、争夺。
父亲,你到底卷入了怎样的一个漩涡?你留下的“龙雀”,真的是唯一的生路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腿上的疼痛变得麻木,饥饿和干渴开始折磨我的意志。
就在我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老周突然动了。他极其轻微地挪动身体,靠近我,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不能坐以待毙。这地穴应该有其他出口,是当年预留的逃生通道。我和小陆去找。你留在这里,照看老陈。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不要出来,除非是我们约定的信号。”
我心中一紧。在这种环境下分头行动,风险极大!
“什么信号?”我低声问。
老周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节奏,在我手心轻轻划了三下——两短一长。
这个节奏……和之前秦淮茹在碗沿上敲击的,一模一样!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老周……他和秦淮茹是一路的?他们才是真正的“龙雀”?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巧合?或者……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试探?
无数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但我没有时间细想。
“记住了吗?”老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记住了。”我哑声回应。
老周不再多说,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示意小陆。两人如同融入黑暗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着地穴更深处摸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曲折的通道尽头。
地穴里,只剩下我,和受伤昏迷的老陈,以及头顶那两个不知何时会发现入口的敌人。
我靠在冰冷的土壁上,握紧了拳头,手心里还残留着老周划下的那三下触感。
两短一长。
这究竟是希望的曙光,还是……通往更深地狱的敲门砖?
黑暗,如同巨兽的腹腔,将我缓缓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