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月色清亮,村里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柳七娘一行人终究没能赶回琴岛——从李安付村到县城就得一个多小时,再赶夜路回琴岛实在不便。可村里也确实住不下这二十多号人,别说符合她们身份的住宿条件了,就是普通农家也腾不出这么多空房来。
最后还是那些会开车的保安,服务员们,开着车把那些人送到了县里最好的酒店。临上车前,柳七娘握着李红梅的手温声道:伯母,明日我们一早再来,在村里好好摆上几十桌,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她顿了顿,看了眼安建国,也让建国叔风风光光地宣布这个好消息。
车队亮着尾灯消失在村道尽头后,安家院子里顿时冷清下来。看热闹的邻居们也都各回各家,只剩下满院的杯盘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酒菜香。
李红梅拉着安莫西回到里屋,从炕席底下摸出个手绢包,一层层打开,取出厚厚一沓红票子,不由分说塞进女儿手里:这五千块钱你拿着,藏好了,别让她们知道。
安莫西一愣:妈,你这是干啥?我不缺钱......
傻闺女!李红梅压低声音,眼圈突然红了,你在外头过日子,手里不能没个私房钱。万一......妈是说万一,在那边过得不如意,就回家来。你的屋子妈天天都给打扫着,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永远给你留着......
话没说完,安莫西地一声扑进母亲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受委屈,妈妈也是这样抱着她,说回家来。
外屋,安建国正和安建军收拾残局。听着里屋的哭声,安建军叹了口气:建国啊,这事......
哥,别说了。安建国把烟头摁灭,闺女乐意比啥都强。再说,他望了眼门外停着的崭新宝马,咱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不是?
夜深了,整个李安付村静悄悄的。这个常住人口不到二百的小村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下些老人孩子。可这一夜,几乎家家户户的灯都亮到很晚——都在议论着安家这门让人艳羡又摸不着头脑的亲事。
而在县城最好的套房里,柳七娘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但是电话却一直处于无信号的状态,给家里的顾管家打电话,才知道王复生去了地府公干。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自做主张是好事还是坏事。
窗外,县城的霓虹灯明明灭灭,映照着这个注定要让李安付村记住很久的夜晚。
与此同时——地府,忘川河畔,明王大帐。
那些出去采样的河伯们已经出去四五个时辰了,期间陆陆续续回来了一半的人。每个河伯身后都跟着几个鬼囚,或抱或捧着采集的泥样,小心翼翼地放在指定区域。国处长每见一批人回来,都会亲自道谢:“辛苦各位了。”
那些河伯受宠若惊,连连作揖:“不敢当不敢当,能为阳间上官效力是小人的福分!”对他们这些地府底层小吏来说,能让阳间的大官这般客气相待,简直是几世修来的体面。
眼见样品越堆越多,但还有一半河伯未归。明王见状,大手一挥:“摆宴!总不能饿着肚子干等。”
这回的宴席可就大不相同了。只见鬼侍们鱼贯而入,端上来的都是地府特有的珍馐:头一道是“灵芝炖三途鱼”,汤色乳白,鲜香扑鼻;接着是“昆仑水精炝忘忧草”,清脆爽口;主菜是“烤青牛肋”,肉质鲜嫩多汁;还有“南瓜汤底涮彼岸花”,别有一番风味。国处长和初助理终于吃了顿像样的地府美食,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酒足饭饱后,初助理提出想去工地实地拍摄。明王爽快答应:“贾耽,你带一队兵丁随行,务必保证上官的安全!”
国处长其实也很想去现场看看,但见魏征和明王都亲自作陪,自己这个主官实在不好再离开,只得留在帐内。
就在这等待的间隙,王复生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明王殿下,万一这些淤泥确实可用,该如何运往阳间呢?”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国处长心中猛地一凛——自己竟把这个最关键的问题给疏忽了!是啊,就算勘探结果再好,若是运不出去,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难道要像杨小白那样用罐子装?或者靠王复生的马车?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没想到明王闻言哈哈大笑,声震屋瓦:“王大人,汝之不慧!你想想,若是没有运送之法,本王何必大费周章请你们前来勘察?”他捋须起身,意气风发,“孤早已奏请陛下,大帝已准奏,特为此事开通三条运泥小道,设立三条阴阳路……”
国处长和王复生同时眼睛一亮,正要细问,却见魏征含笑补充:“此事由轮回司与度支院共同督办。三条阴阳路分别设在忘川渡、黄泉驿和判官廊,届时可用阴兵押运,通过特定时辰的阴阳交界处直通阴阳界。”他那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精准地点出三个位置。
国处长凝神细看,发现这三个地点选得极妙——正好是忘川河中游一处,下游两处,而且这三处正是规划中最大的淤泥堆放地。这样运输距离最短,可谓事半功倍。
“请魏大人细讲。”国处长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魏征捋须微笑,耐心解释:“这三处阴阳路,理论上可通往阳间任何地方。不过,”他话锋一转,“一旦确定了具体对接地点,便不可再更改,否则会扰乱阴阳秩序。”
他见众人听得专注,便不厌其烦说得更细致些:“具体说来,就是鬼囚将淤泥运至阴阳界。此处是个特殊所在——鬼可往,人亦可往。因此必须严守两条规矩:”
魏征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要严格约定时间。必须做到见人不见鬼,见鬼不见人,时间一定要分割清楚。若是阴阳交错,活人撞见鬼差倒还事小,万一让那些等待投胎的游魂趁机溜进阳间,或者活人误入地府,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为防止鬼囚逃匿阳间,地府会派驻兵丁严加查察。同时,贵方也需派遣人员共同巡视,以示公允。”
王复生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在阴阳界设个缓冲区?就像码头交接货物那样?”
“正是此理。”魏征赞许地点头,“鬼囚将淤泥运到缓冲区后,阴兵会清点数量,确认无误后关闭闸口。届时再由阳间的人员进入,将淤泥运走加工。至于阳间这边的人选嘛……”他看向国处长,“自然没有比贵局的差人更合适的了。”
这个方案确实考虑得相当周全——既解决了运输难题,又严守了阴阳界限,还明确了各自职责。国处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禁抚掌赞叹:“完美!如此安排再合适不过,真是皆大欢喜!”
看到地府把事情办得如此细致周全,国处长心情十分愉悦,同时也心领神会——阴阳两界的交往,绝不能是单方面的索取。他略一沉吟,便诚恳地开口问道:“魏大人,明王殿下,地府此次若肯相助,便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不知贵处可有什么需要阳间效劳的地方?但凡力所能及,我们定当尽力。”
此言一出,魏征与明王对视一眼,眼中皆流露出赞赏之色。明王更是抚掌大笑:“好!国处长果然是个明白人!”
国处长心里澄明如镜。他根本不信地府是苦于淤泥无处堆放,王复生早就说过,地府疆域之广,堪比千个阳间。对方如此兴师动众,必然另有所求。这更印证了他的一个猜想:阴间与阳间,或许根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规则各异的维度世界,甚至可能是宇宙中两个遥相呼应的奇特星球。(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正因规则不同,一些在阳间寻常不过的东西,在阴司或许就成了稀罕物。互相有所交换,才是长久往来的基石。
魏征清癯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不再客套:“国处长快人快语,老夫佩服。既如此,便直言了。阴司确有两样物事,常年紧缺。”
“其一,是饱含阳间生气的南瓜。”魏征解释道,“此物于阳间虽寻常,但其蕴藏的蓬勃生气,于地府而言,是滋养一些受损魂体、平衡某些地域过盛阴气的良药。然阴司水土,种不活这等阳气旺盛之物。”
明王接着开口,声如洪钟:“其二,是未染色的素白棉布。地府诸多仪轨、文书乃至阴兵常服,皆需此物。但阴间自产的‘冥纺’,总不及阳间棉布那般质地紧密,能更好地承载符咒法力。”
听到是南瓜和白布这般朴实无华的东西,国处长心中大定,同时也更加确信了自己关于“维度差异”的猜想。他脸上笑容更盛,痛快应承:“这两样都是阳间丰沛之物,不成问题!届时定当作为回礼,首批奉上!”
一场基于维度差异、各取所需的交易,在谈笑间已然成型。
当下双方商定,待阴阳小道开通之时,国处长便先送于地府万斤南瓜和千匹素布作为先期回礼。这份礼单朴实无华,却正中地府下怀——魏征捻须微笑,明王也满意地颔首。
只是国处长心中另有计较。他了看了看帐外,望着忘川河畔堆积如山的淤泥样本,心中默算贾耽方才透露的数据和自己的计算——整个清淤工程涉及淤泥,脱水后总量竟达四十二万亿吨。即便其中贵金属和重稀土含量只有最初预估的二十分之一,这也是个足以改写国家战略资源格局的天文数字。
待二人笑容稍敛,国处长又走到那张巨大的堪舆图前,目光灼灼地指向方才标记的三处阴阳路:魏大人,明王殿下,既然已定下忘川渡、黄泉驿、判官廊这三条运途,我阳间自当全力配合。我初步构思——就在每条阴阳路对应的阳间出口处,各建一座年产千万吨级的精炼厂!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泼天的富贵却卡在了运输的瓶颈上。阴间运送方式却让他蹙眉——只能靠鬼囚肩挑背扛,顶多用上牛车。明王虽承诺派十万鬼囚,但按每人背五十斤计算,日运量不过五千吨。面对四十二万亿吨的总量,这简直是九牛一毛。五千吨的日运量是什么概念?连一个年处理能力千万吨级别的大型精炼厂的一日原料需求(约二万七千吨)都无法满足!若是为此兴建小型工厂,又完全是高射炮打蚊子,毫无规模效益可言。
巨大的期望与这原始落后的运输方式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让他不禁望着那浑浊的河水,发出一声极轻却满是遗憾的叹息:“恨少!太少了!”
他不禁对着地图轻叹一声。若是运力充足,这些淤泥意味着的不仅是财富,更是未来数十年在关键资源领域的绝对话语权。
国处长何故叹息?魏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他与明王已站在他身后。
国处长转身苦笑:不瞒二位,方才计算运力,发现即便以十万之众,每年所运不过百万吨。而我们年处理可达三千万吨.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二人的反应。
明王与魏征果然对视一眼,这次连明王都露出诧异之色:不想阳间已精进至此。
所以,国处长顺势道,若能提升运力,对双方都是好事。
明王沉吟片刻,虬髯微颤:既如此,本王再请调五十万鬼囚。
六十万!明王洪声道,每条小道配二十万鬼囚,三路并进,日运量可达九万吨!这样够不够?
国处长闻言精神大振,立即心算:九万吨日运量,正好满足三座千万吨级工厂的原料需求!但他仍谨慎确认:殿下,三条小道同时运转,地府可调度得开?
魏征闻言,唇角泛起一丝洞悉世情的淡然笑意:“国处长有所不知。吾虽职司赏善,亦知这十八层地狱之下,待刑赎罪之囚,宛若恒河沙数。这六十万之众,不过沧海一粟耳。”
“恒河沙数……”国处长心中剧震,终于对“另一维度”的体量与规则有了更具象、更震撼的认知。若地府能源源不断地提供运力,那么……
国处长想到这里,抚掌大笑,那便这么说定!三条阴阳路,三座精炼厂,三路并进!他仿佛已经看见,来自忘川河底的滚滚泥流,正在鬼囚们的运送下,通过三条阴阳小道,化作支撑国运的资源。
同时,国处长和明王商议定下:每个阴阳界设两个货场,两个货场互不相通,待一个货场堆满后,关闭阴路,阳间拉货,而鬼囚开始往另一个货场送货。
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