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市的官员们显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个可能带动本地经济腾飞的天赐良机。科技局的一位副局长连忙接过话头,他脸上堆着亲切又带着几分恳切的笑容,对王复生说道:
“王先生,听您这口音,是地道的琴岛本地人吧?这可真是我们琴岛的骄傲!国处长更不用说了,在咱们琴岛工作、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座城市,那肯定是有深厚感情的。”
他这番话,先拉乡情,再套近乎,铺垫得十分到位。随即,他挺直了腰板,目光扫过在场几位琴岛的同僚,仿佛获得了他们的无声授权,语气变得更加郑重:
“所以,在这里,我代表今天所有与会的琴岛同志们,表个态,也提个不情之请: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个项目将来真的有了眉目,需要落地的时候,恳请国处长、王先生,一定要优先考虑咱们琴岛!我们保证,一定会提供最优惠的政策、最便利的条件、最高效的服务!”
他看着国处长和王复生,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几乎是声情并茂。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让国处长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孟怀瑾市长在王府夜宴前向他诉说的苦衷——关于琴岛产业转型的压力,关于经济发展的瓶颈,关于对新兴增长极的渴望。国处长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只是在职责面前,他必须将理性和全局观排在个人感情之上。此刻,听到这位副局长几乎是代表家乡父老发出的请求,他内心深处那根感性的弦被触动了,几乎就要当场点头答应。
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王复生,寻求一个默契。王复生则微不可察地耸了下肩,一副“我无所谓,你决定”的样子。两人交换眼神的瞬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事儿太大了,牵扯到国家战略资源的布局,绝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当场拍板决定的。现在一切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八字别说一撇,连墨都还没研好呢。
在这种场合,如果哪个公务员热血上涌,拍着胸脯打下包票,那只能说明他政治上极不成熟,不是一个合格的干部。
于是,国处长脸上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令人如沐春风又带着几分距离感的微笑,用一种既给予希望又留有余地的、非常标准的官方辞令回应道:
“李局长,还有琴岛的各位同仁,你们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请放心,对于家乡的发展,我和复生一样关心。等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清楚,具体方案确定下来之后,我一定会积极向上级反映大家的诉求,提议优先在咱们琴岛进行规划和选址。”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完全理解”——表达了共情。
“等……之后”——明确了前提条件。
“向上级反映”、“提议”——阐明了自身的权限和角色,只是“建议”而非“决定”。
“优先考虑”——给出了一个充满希望但并非承诺的导向。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但“优先”二字已经让在座的琴岛官员们看到了最大的希望,他们脸上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满意笑容。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是当前情况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琴岛的干部们心中既兴奋又焦虑,暗自思忖:这件事关乎琴岛未来几年直至十几年的发展命脉,必须尽早向市里主要领导汇报,提前布局规划,抢占先机。要是因为动作慢了而错失良机,那可真成了琴岛的历史罪人了。可一想起刚才签的那份沉甸甸的保密条例,众人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在得到明确授权前,他们一个字也不能对外透露。
就在这份纠结中,市发展和改革局的刘局长,这位老成持重的“地方官”,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不合常理的“盲点”:按理说,如此事关国家战略、保密级别如此之高的会议,参与方应该严格控制在中央部委层面。他们这些地方干部,即便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也绝无可能在项目尚在雏形、保密性最强的初期阶段就被纳入其中。
那为什么国处长会破例让他们参加呢?
刘局长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国处长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跳了出来——国处长和孟怀瑾市长,是党校同学,不但是同学,还住在同一宿舍!虽然两人一个走了中央专业技术路线,一个走了地方行政路线,但私交甚笃,这在琴岛高层并不是什么秘密。
原来如此!
刘局长瞬间豁然开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程序疏漏,而是国处长在严格遵守纪律的前提下,所能做出的、最有人情味的安排了。
国处长内心的逻辑链条可能是这样的:
于公:这个项目未来若要落地,无论选址何处,都离不开地方政府的深度配合与支持。让琴岛的核心职能部门负责人提前、有限度地了解项目的极端重要性,有利于后续工作的无缝衔接,避免因信息差而产生的抵触或误解,从而提高整体效率。这符合国家利益。
于私:他确实想帮自己的老同学孟怀瑾一把。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他利用规则,给了琴岛一个“合法合规”的“先知权”。这让琴岛在未来的竞争中,至少在思想准备和前期调研上,能比其他潜在竞争对手快出至关重要的半步。这半步,可能就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想通了这一层,刘局长再看国处长时,眼神里除了以往的敬畏,更多了一份由衷的感激。他暗暗想着,等到保密禁令解除,必须第一时间向孟市长汇报,绝不能辜负了国处长这番煞费苦心的“安排”。
其实,会议进行到这一步,核心目的已经达到。这本质上就是一次最高级别的“通风会”,旨在让国家相关职能部门的骨干力量,提前知晓“忘川河泥”的存在及其颠覆性的战略价值,为后续可能展开的庞大工程做好心理和专业上的准备。
之所以兴师动众,把这么多京城的司局长、专家千里迢迢叫到琴岛,而不让王复生去京城,纯属国处长的一片良苦用心,核心就是为了迁就王复生。
国处长太了解王复生了,这小子长了一副“狗脸”——说翻就翻。他今天能这么乖巧地坐在会议室里,有问必答(能答的范围内),所有的客气与配合,全是看在国处长和初助理两个人的面子上。
这其中或许真有八字命理的玄妙作用。王复生八字纯阴,命格与幽冥地府天然亲近;而国处长与初助理恰恰是八字全阳,一身凛然正气。三人相处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阴阳调和、相辅相成的感觉,让王复生觉得格外舒适和信赖。
但这份“给面子”,也仅限于他们两人。若是换了别的大员,用命令或审讯的口吻来对待他,以王复生那不受拘束的性子,除了他自己认可的“自己人”,他绝无可能这么乖巧地被人在大清早从被窝里揪起来,还耐着性子回答各种问题。
更重要的是,国处长始终清醒地认识到,王复生不仅仅是他的特聘顾问,他背后站着的是整个酆都地府,他本人更是地府在人间的官方代表,挂着三品荡寇将军的虚职。真要把这小子逼急了,惹毛了,他是真干得出一甩手跑回地府,继续当他那逍遥自在的挂职将军,把这阳间的烂摊子彻底撂挑子的。
会议在一种亢奋与思索交织的复杂气氛中结束。除了那位碰了一鼻子灰、依旧愤愤不平的温教授,其余人都是兴致勃勃,眼神发亮。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到单位后该如何在不违反保密条例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地开始前期准备工作了。
看着众人那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大干一场的样子,国处长是既欣慰又担忧。在散会前,他不得不再三敲打,神色严肃地提醒:
“各位,今天的会议内容,属于最高机密。请大家务必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绝对不说。记住,这不是建议,是命令。否则,等待你的不会是锦旗和奖金,只会是冰冷的法律来治你的嘴。”
他这话说得极重,像一盆冰水,让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表态,然后才怀揣着这个足以搅动世界的秘密,心思各异地离开了会议室。
国处长看向一旁又开始打哈欠、仿佛刚才讨论的惊天财富与他无关的王复生,不由得笑了笑,用商量的语气切入正题:“复生,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方便,你带我们亲自去‘勘探’一下那个矿源?”
王复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随时都可以啊,我反正闲人一个。不过,去地府的条件你是知道的,”他眨了眨眼,“不能超过两个人。因为,我的马车地方有限,人再多就真装不下了。”
他这“马车”的说法,让深知内情的初助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可是见识过那辆能穿梭阴阳的神异交通工具的。初助理笑着附和道:“放心,王老板,我们一定严格遵循你的载客标准,挑瘦子去!我记得你那车,挤一挤好像能坐六七个人吧?”
王复生见他这么说,也来了精神,开始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你看啊,首先,我,得去吧?马夫,得去吧?没他车不走。杨小白,我大舅哥,他得去吧?这清淤工程是他老丈人明王大人承包的,于公于私他都得在场当个中间人。这就三个了。”
他顿了顿,看向国处长和初助理:“再加上你们两位,这就五个人了。别忘了,地府那地方阴气重,一般人去了,对身体损耗极大,魂魄都会不稳。也只有你们两位,八字硬,身上还有我给的‘阴阳通宝’护体,才能顶得住。要是换普通人,下去一趟回来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接着,他又指了指初助理:“再说了,你们这回去可不是旅游,是正经的科学考察,要带这么多设备下去取样、测量吧?这些瓶瓶罐罐、仪器箱子也得占地方啊!车里真是再也塞不下第六个大活人了。”
听他这么一板一眼地算下来,初助理和国处长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他说的在理。这确实不是普通的出差,人员必须精干,而且还要考虑承受能力和任务需求。
初助理便主动对国处长说:“领导,看来这趟差事,只能咱们俩硬扛了。我年轻,体力好,采样、记录、测量的活儿我多担着点。复生说得对,再多一个人,他那‘马车’是真装不下了,而且下来的人也未必受得了。”
国处长看着自己这位得力干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了,便无奈地点点头,重重地拍了拍初助理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这趟前途未卜的“地府勘探”之旅,核心团队成员就此敲定。
王复生是个急性子,按他的想法,既然定好了要去,那就立刻回家套上马车,拉着人马直奔地府,速战速决。国处长看着他这副雷厉风行(或者说莽撞)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赶紧拦住他:
“复审啊,你能当个甩手掌柜,说走就走。我和初局可不行啊!我们这身份,这么重大的行动,必须得先向上面领导做详细汇报,得到批准才行。而且手头还有一堆紧急的工作要交接安排,哪能像你去菜市场一样抬脚就走?”
最后,经过一番商量,三人总算达成一致:各自回去准备,最晚不超过今天晚上,务必出发。
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那栋戒备森严的小楼,重新回到清晨的阳光下时,王复生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愣了一下。只见屏幕上显示着几十个未接电话,微信图标上也挂着鲜红的“99+”未读消息。
一旁的初助理这才猛地一拍脑袋,带着歉意解释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了,刚才开会的时候,会议室里开了信号屏蔽器,所有人的手机都没信号。”
王复生无语地撇了撇嘴:“……” 他赶紧翻开查看,好在似乎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大部分都是昨晚参加了宴会的宾客发来的感谢信息,言辞恳切,回味无穷,也不知道回味的是美食还是舞蹈。
比较重要的信息来自林董事长和林安琪。林董的微信带着长辈的关切,问他昨晚休息得如何,有空回家坐坐。林安琪的信息则带着点小女人的娇嗔,抱怨他昨晚喝多了,今天一早来公司又不见人影。
最让他忍俊不禁的,是老吕发来的一条微信,内容赫然是:
“小子!下次不会这么便宜你了!(╰_╯)#”
后面还跟着一个怒气冲冲的小人表情。
王复生一看这画风,就猜到肯定是如烟拿着老吕的手机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老吕昨晚烂醉如泥、被如烟和顾管家架下去的场景,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这老登,酒还没醒就开始放狠话了……”
至于那些未接来电,只要是通讯录里没存的陌生号码,他一概不予理会。爱谁谁,我老王也是很忙的,好不啦?
正当他低着头,饶有兴致地翻看着微信,准备给林安琪回条消息时,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屏幕瞬间被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