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耶谬村的晒谷场上,波吞的唾沫星子在夕阳下像血滴般飞溅。当他说到货车被恶犬抬起时,人群像被惊动的蝙蝠群般骚动起来。
那三条畜生...屠户的眼睛扫过人群,把车厢咬得像烂芭蕉叶...
一个瘸腿的老妪突然跪地呕吐,把早上吃的木薯渣吐了一地上。几个小孩子却眼睛发亮,他们偷偷磨着柴刀,刀刃在裤腿上擦擦作响。最角落的杂货店主悄悄后退——他小舅子就在貌温的部队当差。
妙谛僧的念珠声不知何时在人群背后响起:
“血肉开敷曼陀罗,白骨为座即菩提;
若生异心饲恶犬,方证无上大欢喜。”
南无...僧人的声音像腐烂的经卷翻动,...尸毗婆夜。他每念一个字,晒场的夯土地就渗出黑色黏液。当念到字时,那个正往村口溜的杂货店主突然僵住——他的影子像沥青般立了起来,死死掐住本体的脖子。
村民们尖叫着散开,又像着了魔似地跪成一圈。妙谛僧的袈裟无风自动,身影在村里的土路上拉得老长。
佛爷显灵了!波吞吓得疯狂叩头,把额头撞得血肉模糊。他的血溅到地上,丝毫不觉得痛苦。
僧人拾起一根不知是谁掉落的头发,轻轻一吹。那头发在空中化作千百只红蚂蚁,瞬间爬满杂货店主的全身。当蚁群散去时,地上只留下具完整的骨架,还保持着挣扎的动作。
善哉。妙谛僧满意的抚摸着那个的头骨,明日此时,貌温的108具尸体...他忽然看向北方公路,...正好凑齐一串新的摩尼珠。
晒谷场死寂如坟。只有那个砍甘蔗少年的柴刀,不知何时已经断成两截——断口处爬满了红蚂蚁。
妙谛僧端坐在残破的佛塔基座上,夕阳将他新生的半边脸颊镀上一层诡异的金辉,而那隐现白骨的半边则沉入阴影。他看着眼前这群惊惶失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们大多穿着克伦族特有的编织图案的衣物,眼中充满了绝望和麻木。
村长和几个村老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算计。一个豁牙的老头搓着手,讪讪地开口,用的是一种混杂了缅语和傣语的土话:“佛爷…慈悲心肠,我们晓得。但这些是克伦女人,不是我们傣族,也不是缅族。语言不太通,习俗也不同。我们村子自己也穷得揭不开锅,多了这二十多张嘴,实在养不活啊…按…按以往的规矩,都是…都是找路子的老板来,换点盐巴药品…”
“以往的规矩?”妙谛僧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让周遭空气瞬间凝滞。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缓缓扫过说话的村老,另一只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有幽火闪烁。
那村老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去。
妙谛僧不再看他们。他伸出手指,凌空对着广场中央那棵枯死大半的老榕树一点。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枯死的枝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发出翠绿的新芽,嫩叶迅速舒展、变深,转眼间,枯木逢春,绿荫如盖!更神奇的是,在树冠深处,竟有点点柔和的白光生出,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又似佛塔中不灭的灯盏,散发出令人心宁神安的气息。
村民们何曾见过这等神迹?方才的窃窃私语和算计瞬间被无边的敬畏取代,黑压压地跪倒一片,额头紧贴滚烫的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波吞更是磕头如捣蒜,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诵经还是在告饶。
“我,即是佛子。”妙谛僧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直击灵魂的力量,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心间,“此乃佛谕:这些女子,受尽苦难,与尔等同为世间可怜人。此后,她们便留在此地,受尔等村寨庇护。衣食供养,一视同仁。若有怠慢、欺凌、或再起贩卖之心…”
他的话音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棵瞬间焕发生机的老榕树上。只见一片最为翠绿的叶子悄然飘落,在半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便如此叶,生机断绝,永堕无间。”
威胁不言而喻,混合着刚刚展现的“神迹”,彻底击溃了村民们最后一丝犹豫和反抗之心。所有的不情愿都在对超自然力量的恐惧和对“佛谕”的敬畏面前烟消云散。
妙谛僧这才转向那些克伦族女子,语气稍稍缓和:“佛子面前,自有选择。若愿归乡,你等自行回去;若愿留下,此村寨便是汝等安身立命之所。”
女人们相互搀扶着,低声用克伦语急促地交谈着,眼中泪水涟涟。最终,一个看起来稍年长、眼神中还残存一丝坚毅的女子被推举出来,她朝着妙谛僧的方向匍匐下去,用生硬的缅语混杂着傣语,泣不成声地回答:“回…回佛子…我们的寨子…被烧光了…亲人…都被貌温的恶魔杀死了…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我们…我们愿意留下…侍奉佛子…求佛子慈悲…赏一口饭吃…”
听到女子们亲口选择留下,妙谛僧那半张完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慈悲的微笑,而另外半张骨脸上则毫无动静,显得更加诡异。他很满意这个结果,这证明了他的“力量”和“权威”得到了承认。
他微微颔首,目光再次压向仍跪伏在地的村长和村老们,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威严:“既如此,还不快去准备饭食衣物?难道要佛子亲眼看着他的新子民挨饿受冻吗?”
村长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声吆喝还愣着的村民:“快!快!把家里最好的米拿出来!杀鸡!把新酿的酒也抬出来!快给佛子和…和这些姐妹们准备吃的住的!”
沉寂的德耶谬村瞬间“活”了过来,只是这份忙碌中,再无之前的算计和不甘,只剩下对“佛谕”的恐惧性服从,以及一丝在绝境中被强行植入的、扭曲的“希望”。袅袅炊烟升起,食物的香气开始弥漫,与血腥味和夕阳的余晖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怪诞却又异常真实的图景。
妙谛僧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指间的念珠又开始缓缓转动。他成功地播下了种子,以恐惧和奇迹为肥料,只是不知最终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妙谛僧把眼睛转向波吞,波吞把身子匍匐的更低……
“你叫波吞?”妙谛僧突然问道。
波吞几乎都要趴到地上了:“佛子,我正是波吞。”
妙谛僧突然开口道:“你……很好……”
波吞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佛子,我……”
妙谛僧半边脸露出庄严宝相:“你向世人宣扬佛子法力,宣我佛法,功莫大焉,而正好我身边少了一个伺候的人,我任命你为护法,你可愿意?”
波吞大喜,不停的磕头:“多谢佛子追垂爱……”
妙谛僧微笑道:“你且起来,站我左右便是。”
波吞大喜,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屠户,偶然得到佛子垂怜,任命他为护法,真是福从天上来啊。
妙谛僧那半张血肉完好的脸上,宝相庄严,慈悲的眉眼下垂,仿佛真佛垂怜世人。而另外半张白骨森森的面孔,却在夕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釉光,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他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指尖竟渗出一点浑圆血珠,那血珠不坠不散,悬浮空中,隐隐有檀香混合着铁锈味弥漫开来。
“波吞,汝既向世人宣扬佛子法力,广布我佛法音,此乃大功德。”妙谛僧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都敲在波吞和所有村民的心头,“今日,我便赐汝‘金刚护法’之位,常侍左右,护持正法。”
话音未落,那悬浮的血珠如同活物般,倏地印在波吞粗糙油腻的额头上。波吞只觉得额头一烫,仿佛被烙铁印上,一股灼热又阴寒的诡异力量瞬间钻入颅脑。他痛得几乎要惨叫,但那感觉又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膨胀感,仿佛自己骤然高大起来,与地上那些匍匐的村民已是云泥之别。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那里多了一个复杂的暗红色印记,像一朵扭曲的曼陀罗花,又像一只收缩的利爪。
“佛子…这…”波吞又惊又喜,声音都在颤抖。
妙谛僧指尖不知何时捻住了一颗灰白色的念珠,轻轻一扯,便从串线上脱落。那念珠质地奇异,细看之下,竟能分辨出细微的骨理纹路,中心孔洞边缘还带着一丝陈年血渍。
“此乃‘尸陀林主’眉心骨所化念珠,”妙谛僧将骨珠递过,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持此珠,便代我行监察之权,见不敬者,如见我面。持我法旨,可行…一切方便。”
波吞双手颤抖着接过骨珠。珠子入手冰凉刺骨,那股寒意顺着他的手臂直窜心口,激得他一个哆嗦,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扭曲快感。他紧紧攥住骨珠,仿佛握住了无上的权柄。
有跪在地上的村民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波吞护法…不知…不知这护法之位,可有什么戒律要守?”
妙谛僧那半张人面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悲悯却又无比冰冷的笑意:“顺我意,即是持戒。逆我言,便是破法。” 此言一出,配合着他那可怖的尊容,所有村民都深深低下头去,不敢再有丝毫疑问。几个原本心里还有些嫉妒的壮汉,此刻也只剩下了恐惧。
波吞晕晕乎乎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妙谛僧所坐的破败佛塔基座侧后方,按照僧人的示意,挺起胸膛站在那里。他努力想模仿妙谛僧那宝相庄严的姿态,可他屠户的粗鄙气息和那骤然得势的狂喜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不伦不类的倨傲。他目光扫过下方依旧跪伏的乡邻,看到的是敬畏、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巴结,这种感觉让他飘飘欲仙,仿佛过去几十年所受的贫苦欺压都已烟消云散。
他并未看见,当他贪婪地摩挲着那枚骨珠,沉浸在“金刚护法”的荣耀中时,妙谛僧那白骨一侧的眼窝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讥嘲幽光一闪而逝。这屠户此刻越是得意,将来需要他挡灾献祭时,才会越是“心甘情愿”。一条好用且随时可以牺牲的恶犬,已然驯成。
夕阳彻底沉入缅北的山峦,巨大的阴影吞噬了整个德耶谬村,只有那棵被强行催发生机的老榕树,散发着不合时宜的惨淡微光,照亮着新晋“金刚护法”波吞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和他手中那枚不祥的人骨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