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生的墨绿色坦克700碾过坑洼的水泥路,停在林莫西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时,引来几个买菜大妈的侧目。林莫西正蹲在单元门口,脚边堆着几个印着青城特产的纸袋,手里还攥着根麻绳——正试图把两盒点心捆在一起。
王、王部长...她慌忙站起来,结果麻绳一松,点心盒地散开,露出里面油汪汪的蜜三刀。
王复生瞥了眼包装——刘记糕点,青城老字号,至少不是三无产品。但当他闻到那股混合着鲅鱼干的咸腥味时,还是忍不住皱眉:你们临水县没超市?
有的...林莫西拍了拍点心盒上的灰,但这是甜晒的,我妈就爱吃这口...她声音渐弱,因为王复生正用考古学家看赝品的眼神,打量那包真空包装的黄花鱼——标签上手写着特价38元。
你妈收到这个,王复生拎起鱼干晃了晃,不会抽你?
林莫西一脸茫然,为啥要抽我?.突然反应过来,哦您说保质期!这个冷冻柜能放半年!
王复生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上车,去利群。
推着购物车走在生鲜区时,王复生觉得自己在教实习生做商业尽调。
你爸抽什么烟?
白将...见王复生表情不对,赶紧补充,偶尔也抽泰山...
最终他买了四条硬中华,转头发现林莫西正对比两款坚果礼盒:王总,您说158这个和198的差在哪儿啊?配料表都一样...
差在收银员看你的眼神。王复生直接把两盒海参礼盒摞进去,酒呢?你爸喝什么?
平时喝散装...见王复生眯眼,立刻改口,过年会买扳倒井!
十分钟后,购物车里堆满了天之蓝、东阿阿胶和智利车厘子。林莫西盯着小票数字倒吸冷气:这都顶我大半月工资了...
闭嘴。王复生又拎起套后天气丹礼盒,你妈不是喜欢钱吗?这个空瓶闲鱼能卖五十。
路过图书区时,林莫西突然了一声:忘给我弟买了!
王复生冷笑一声,从旁边货架抄起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拍在传送带上:让他有点追求。
坦克700行驶在通往临水县的省道上,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高楼变成田野。安莫西坐在副驾驶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安全带,时不时偷瞄一眼专注开车的王复生。
王部长...她犹豫着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这些礼物的钱,我下个月发工资就还您。
王复生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安莫西立刻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深蓝色的职业套装,扣子规规矩矩地系到最上面一颗,黑丝包裹的腿并得紧紧的,连平底皮鞋都擦得锃亮。确认没有走光后,她才松了口气,耳根却悄悄红了。
算员工福利了。王复生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调低了空调温度。车里的气氛莫名有些闷。
啊?这怎么行...安莫西的声音弱了下去。
闭嘴。王复生打断她,让你收就收着。
要是在公司里,安莫西早就冷着脸摔文件了。可此刻她却只是轻轻了一声,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缩在座位上,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车内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只有导航机械的女声偶尔提醒着路线。安莫西偷偷用余光打量着王复生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总是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和他独处。
那个...她鼓起勇气再次开口,王部长,待会见到我爸妈...
叫名字。王复生突然说道。
既然是假扮情侣,他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再叫王部长就穿帮了。
安莫西的脸地红了。她张了张嘴,那个亲密的称呼在舌尖转了几圈,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复...复生...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王复生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看向前方。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安莫西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赶紧扭头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导航显示,距离临水县还有三十公里。
坦克700缓缓驶入临水县李安付村,宽大的车身在仅容一车通过的村道上显得格外笨拙。车轮不时碾过晒在路面的玉米粒,发出细碎的爆裂声。王复生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不时瞟一眼后视镜——两侧后视镜离农户家的砖墙只有一人宽。
前面右拐...就是那棵歪脖子枣树旁边...安莫西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突然朝路边挥手:二婶!我回来了!
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妇女正蹲在门口挑豆子,闻声抬头,手里的簸箕差点打翻:哎呦喂!这不是安家丫头吗?她小跑着凑近,粗糙的手摸着车门,这铁疙瘩真威风,得顶咱十亩地的收成吧?
小卖部门口蹲着抽烟的几个老汉顿时炸开了锅:
安老汉闺女出息了啊!
听说在城里伺候大老板...
啧啧,这车漆亮的,怕是能照见腚...
最后这句粗鄙的调侃飘进车窗,安莫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王复生突然降下车窗,目光扫过去,那几个老汉顿时噤了声。
三大娘!安莫西朝另一个方向喊。一个挎着鸡蛋筐的妇女小跑过来:妮儿啊!你娘从昨儿个就念叨...眼睛却直往驾驶座瞟,这位是?
俺...俺对象...安莫西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重的乡音。
王复生微微颔首,腕间的劳力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块表是李先生送给他的)。三大娘倒吸一口凉气:快家去吧!你爹把下蛋的老母鸡都宰了!
车继续往前挪,背后的议论却追着不放:
看见那表没?亮得扎眼!
怕是城里租来撑场面的...
安家妮儿有本事,攀上高枝儿了...
安莫西缩回座位,手指绞着衣角。王复生突然开口:那只是土狗吧?指了指前方横卧路中的黄狗。
啊?哦...是村支书家的...安莫西愣了愣,王总怎么...
猜的。王复生轻点刹车,毛色油亮,脖子上还有反光牌。
坦克700缓缓停在李安付村东头的一处农家院前。安莫西家的院墙是用红砖垒的,比左右邻居家矮了半截,墙头上还蹲着几只正在晒太阳的老母鸡。院门是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其中一扇的合页已经松了,随着风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安莫西刚下车,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妮儿!一个穿着藏蓝色涤纶上衣的中年妇女小跑着迎了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这是安莫西的母亲,李红梅。
安莫西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李红梅一把扶住女儿,粗糙的手在安莫西脸上摸了摸:瘦了!城里吃不好?
安莫西摇摇头,眼眶有些发红。她转身拉过王复生:娘,这是...这是王复生。
李红梅上下打量着这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目光在他腕间的手表上停留了片刻:小王是吧?快进屋坐!
这时,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从堂屋走了出来。这是安莫西的父亲,安建国。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服,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拿着个智能手机。
回来了?安建国点点头,目光却一直往门外那辆坦克700上瞟,这车...
爹,娘,我们给你们带了点东西。安莫西说着就要去后备箱拿。
买啥东西!乱花钱!李红梅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亮了起来。
当王复生和安莫西把中华烟、天之蓝酒一样样搬进院子时,李红梅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哎呦!这么贵的酒!这得多少钱啊!
左邻右舍果然有人探头张望。安建国把礼盒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最显眼的位置,还特意把商标朝外。
小王啊,李红梅凑到车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车门,这车...得二十万吧?
王复生笑了笑,没说话。安莫西赶紧岔开话题:娘,饭做好了吗?我都饿了。
安建国把两人让进堂屋,李红梅端上来一壶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趁着王复生和安建国喝茶的功夫,李红梅把安莫西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这小伙子干啥的?
安莫西脸一红,不是说了嘛,我男朋友。
李红梅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正在喝茶的王复生,点点头:长得挺有人样。
正说着话,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是安莫西的大伯安建军叼着烟进来了,后面跟着三叔安建设和大姑安建红。几个人往沙发上一坐,眼睛却不住地往王复生身上瞟。
小伙子在哪上班啊?大伯吐着烟圈问道。
在林氏集团。王复生礼貌地回答。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三叔直截了当。
安莫西抢着回答:复生一个月两万多呢!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大姑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多少?两万?
还不算年终奖。安莫西骄傲地补充道,他住的是大别墅,这辆车就七十多万,手上戴的表都要十多万呢。
亲戚们的表情精彩极了。大伯的烟差点掉在裤子上,三叔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大姑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李红梅和安建国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脸上写满了得意。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引擎声。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小伙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正是安莫西的弟弟安莫琳。
姐!外面那车太帅了!安莫琳一进门就嚷嚷,我以后也要买一辆!
王复生微微一笑,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语重心长地说:要想将来开豪车住别墅,首先得考上大学。
安莫琳接过书,脸上的兴奋劲儿顿时垮了下来。屋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李红梅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小王说得对,你小子先给我把书念好!
厨房里飘出炝锅的香味时,安莫西悄悄拽了拽父亲的衣角:爹,我带复生在村里转转?他没见过农村啥样。
安建国正往烟袋锅里塞烟丝,闻言抬头看了眼窗外:去吧,别走太远,饭快好了。顿了顿又补充,带他去河堤上看看,这会儿麦子黄了,好看。王复生给他买的几条烟,他没舍得抽。
一出院门,安莫西就像变了个人。她随手从篱笆上摘了朵野菊别在耳后,脚步轻快地走在田埂上。
这是韭菜吗?王复生指着路边一片绿油油的作物。
安莫西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王大部长,这是麦苗啊!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麦穗,你看,都已经抽穗了。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
路过王婶家的菜园时,安莫西熟门熟路地钻进藤架,摘了两根顶着黄花的小黄瓜。在衣襟上蹭了蹭就递给王复生一根:尝尝,比你们超市买的甜多了!
王复生接过还带着毛刺的黄瓜,看安莫西咬下一口,汁水沾在嘴角。此刻的她与办公室里那个小秘书判若两人——这里的安莫西会光脚踩在田埂上,会随手摘路边的野枣,会和每一个遇到的村民用方言热络地打招呼。
你父母不像势利的人。王复生突然开口。
安莫西的脚步顿了顿,把黄瓜蒂扔进沟渠:要是今天来的是那个小公务员...她踢了下土块,我娘肯定在厨房抹眼泪,我爹会蹲在门口抽闷烟。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安莫西的声音混在其中:他们不是贪钱...只是怕我过得不好。她转头看向王复生,眼里有细碎的光,村里嫁错人的姑娘,过得比守寡还苦。
王复生望着她耳畔那朵被晒蔫的野菊,突然明白为何办公室里的安莫西总像绷紧的弦——那根弦的另一端,永远系在这个飘着麦香的小村庄。
王复生望着麦田,突然对安莫西说:“莫西秘书,要是你父母看好我了,非认我这个女婿怎么办?”
金色的麦浪在风中起伏,王复生的问题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安莫西怔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株麦穗,穗尖的麦芒扎在指尖,微微的刺痛。
那就...她垂下眼睛,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过段时间告诉他们,我发现你其实很花心...
麦穗在她手中转了个圈,几粒青麦子簌簌落下。安莫西突然抬头,强挤出一个狡黠的笑:比如王总其实有七八个女朋友,我受不了就分手了。她故意掰着手指数,柳小姐、杨小姐、还有个日本来的...
王复生望着她颤抖的睫毛,忽然伸手摘掉她发丝间粘着的麦壳:安秘书演技这么好,当初怎么没考电影学院?
远处传来李红梅喊吃饭的声音,惊起一群麻雀。安莫西趁机转身往家走,麦浪淹没了她泛红的耳尖。王复生慢悠悠跟在后面,听见她小声嘀咕:反正...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