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的空气,潮湿而闷热。
城西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更是将这份粘腻的感觉放大了数倍。
这里是典型的城中村,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贴着一层又一层的开锁通渠小广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饭菜混合的气味。
阿南站在一间出租屋的窗前,眉头微皱。
他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与这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平静地打量着楼下混乱的街道。
“操,这什么鬼地方!”
一个粗野的咒骂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奎子一脚踹在掉漆的铁门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他扯开自己t恤的领口,露出脖子上那条狰狞的过江龙纹身,满脸的暴躁。
“阿南,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放着五星级酒店不住,带兄弟们来钻这种老鼠洞?”
阿南没有回头。
“酒店人多眼杂,你想第一天来,第二天就让条子请去喝茶?”
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喜怒。
“我们这次来是做什么的,你别忘了。低调一点,对我们都有好处。”
“低调?”奎子嗤笑一声,一屁股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沙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奎子的字典里,就没‘低调’这两个字!”
他身后,站着五个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这五个人,就是奎子从汕尾带来的全部家当,也是他最锋利的五把刀。
黑子坐在角落里,用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短刀,他看起来很普通,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
是五人里唯一看起来正常的。
但奎子手下的人都知道,黑子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只看心情。
另一个壮实的男人手里把玩着一个精钢打造的铁钩,钩尖闪烁着寒光,他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自己的嘴唇。
他叫吴钩,最喜欢在人还活着的时候,用钩子把对方的舌头勾出来。
胡疯子像头烦躁的野兽,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做事毫无逻辑,纯粹的混乱和破坏。
墙边倚着一个老头,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微微跛着。
他叫陈瘸子,走路不快,但他的刀很快。
最后一个精瘦的男子,抱着双臂,一双手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旧伤疤,手指粗壮有力。
他叫猴子,以砍掉对手的手掌为乐。
这五个亡命徒,就是奎子自信的来源。
“行了,别吵了。”
阿南转过身,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
“这次义哥让我们来,是办正事的。”
奎子吐了口唾沫,满脸不屑。“办正事?我看他是自己没本事,把烂摊子丢给我们。”
“一个花哥都能折在这里,我看他这个老大的位置,也坐到头了。”
“别说了。”阿南打断他,“这些话,回了深城,你当着义哥的面说。”
“现在,我们在宛城,任务是干掉和联胜的王振华,还有那个叫林雪的女人。”
奎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这还用计划?给我他们两个的地址,我带兄弟们过去,天亮之前,保证把他们两个的脑袋给你提回来。”
“蠢货。”
阿南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
“这里是宛城,不是我们的地盘。你以为和联胜是泥捏的?”
“花哥怎么死的?就是因为轻敌。”
“许忠义那只老狐狸,巴不得我们在这里栽个大跟头,你好我好大家好,他正好少两个心腹大患。”
奎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但又无法反驳。
阿南的心思,确实比他缜密太多。
“那你说怎么办?”奎子不耐烦地问。
“等。”
阿南只说了一个字。
“我已经让人散出去了,先摸清楚情况。”
“和联胜有多少人,据点在哪里,那个王振华有什么本事,他身边的林雪又是什么角色。”
“还有宛城本地的另一个帮派,南粤帮,是什么态度。”
“把所有事情都搞清楚了,再动手。我要的是一击必杀,而不是打草惊蛇。”
阿南的安排有条不紊,充满了计划性。
他不光是为了完成许忠义交代的任务。
在他的计划里,这趟宛城之行,远不止杀两个人那么简单。
许忠义想借刀杀人?
那他就将计就计。
只要干掉了王振华,和联胜必然群龙无首,宛城这个繁华的都市,地下世界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
南粤帮那种不成气候的货色,根本不足为虑。
到时候,他阿南顺势接管和联胜的地盘,在这里建立自己的势力,天高皇帝远,岂不比在深城看许忠义的脸色要舒坦?
这,才是他真正的野心。
所以,这一仗,必须打得漂亮,不能出任何差错。
……
与此同时,天鹅湖小区的湖畔别墅里,却是一片静谧与温馨。
王振华还不知道,来自潮汕的凶悍势力,已经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了宛城的上空,目标直指自己。
他此刻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林雪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袍,正弯着腰,在茶几上摆弄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她乌黑的长发顺着香肩滑落,动作优雅而专注。
热水冲入紫砂壶,一股清新的茶香立刻弥漫开来。
“老公,尝尝,新到的武夷山大红袍。”
林雪将一杯茶汤澄红的茶水,递到王振华面前。
王振华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将温热的杯壁贴在手心。
“现在严打已过,各堂都开工了吗?”他忽然开口问。
别墅里没有外人,他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帮派的事务上。
林雪在他身边坐下,柔软的身体轻轻靠了过来。
“都开工了,潘生最是积极,风头一过就让小弟们去催收了。”
“潘生最近确实不太安分,私底下联络了好几个堂口的小头目,吃了好几次饭。”
“他还和南粤帮那边的人有过来往。”
“至于梁光武那边……”林雪停顿了一下,
“线索很隐蔽,他做得非常小心,暂时还没有抓到直接的证据。”
王振华点了点头。
这在意料之中。
潘生既然敢做这种事,自然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不急。”王振华呷了一口茶。
“我已经让周毅去查他了。三天内收拾他。”
现在是严打刚过,他不方便有大动作。
等这阵风过去,要让这个反骨仔知道什么叫规矩。
“嗯。”林雪顺从地应了一声,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个男人虽然身在江湖,却并不鲁莽,他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谋略。
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
夜色渐深。
城西的出租屋内,阿南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接通电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压低了的汇报声。
“南哥,查到了。”
“那个女的叫林雪,名下有一家投资公司,还有几处房产。我们的人都摸清楚了,她今天没出门,一直待在天鹅湖小区的一栋别墅里。”
阿南听着,一言不发。
电话那头的声音继续汇报。
“王振华,和联胜新上位的七杀堂堂主,现在实际掌控着整个和联胜。他今天下午去了他们公司,晚上开着一辆劳斯莱斯,也回了天鹅湖的那栋别墅。”
“南哥,他们两个住在一起。”
情报,对上了。
“别墅周围的环境呢?”阿南问。
“高档小区,安保很严。门口有保安亭,进出都要登记。别墅是独栋的,带院子,周围没有太高的建筑,视野很好,不好下手。”
阿南挂断电话,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市的霓虹。
奎子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
“怎么样?找到地方了?现在就动手?”
阿南摇了摇头。
“不急。”
“硬闯是下下策。”
“强攻一个安保严密的别墅区,动静太大,就算我们得手了,也很难全身而退。”
“我说了,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就在这时,他手下最得力的两名大将,刀疤和大军,从门外走了进来。
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血与火淬炼出的铁血气息,和奎子手下那帮疯子截然不同。
刀疤的脸上,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大军则人高马大,沉默得像一座山。
他们都是从缅北那种不死不休的地下拳赛里活着回来的狠人,意志如钢,杀心似铁。
“南哥。”刀疤开口,声音干涩。
“一百二十个兄弟,都已经安排好了。全部化整为零,分散在城中村的各个日租房里,随时可以集结。”
“很好。”阿南点了点头。
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一百多个在刀口上舔血的精锐,别说是一个和联胜,就是踏平整个宛城的地下世界,都足够了。
但他偏不。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况,他要的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整片草原。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张刚刚弄到的宛城地图,铺在地上。
“天鹅湖小区,在这里。”
他用红色的记号笔,在地图的东边画了一个圈。
“这是我们的目标。”
他的手指顺着地图移动,又在西边,他们现在所在的城中村位置,画了一个圈。
“奎子,你的人,擅长暗杀和突袭。”
阿南看着奎子。
“我需要你的人,想办法潜进去。不用动手,我只要你搞清楚别墅内部的结构,有多少人,火力配置如何。”
奎子咧嘴一笑。
“没问题,这点小事,包在我兄弟身上。”
阿南又看向刀疤和大军。
“你们两个,带人把天鹅湖小区周围所有的出入口,都给我盯死了。”
“我要知道,每天有多少人进出,多少车经过,保安什么时候换班。”
“把他们的作息规律,给我摸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记住,只看不动。”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地图中央,和联胜总部的那个位置。
“等把这两个头目干掉,我们就立刻动手,把和联胜总部的人,全部吃掉。”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出了阿南的野心。
奎子舔了舔嘴唇,眼中的疯狂和贪婪一闪而过。
他虽然冲动,但不是傻子。
阿南的计划,听起来比只干掉两个人完成任务,要刺激多了。
吃掉整个和联胜?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阿南看着地图,一抹冷酷的弧度,在他的唇边悄然成型。
王振华……
和联胜……
很快,这一切,就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