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帐中,笙箫之声悠悠扬扬,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最后一丝余音如游丝般断绝,袅袅娜娜地沉入织锦地毯的缝隙之中,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她缓缓地从妆台前站起身来,朱鸟衔环的雕花窗外,晨曦正像一个羞涩的少女,悄悄地漫过琉璃瓦当,将窗棂的影子拉长、变形,宛如一幅神秘的画卷,在冰冷的地砖上缓缓展开。
铜镜中,映照着她刚刚描画停当的新妆,眉黛如远山含雾,若隐若现,似有若无;唇脂似初凝的樱桃冻,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颊上的胭脂匀净如三月桃花,粉嫩欲滴,宛如春日里盛开的花朵。
然而,这精心雕琢的假面,此刻却失去了欣赏的观众,徒然在晨光里浮着一种空洞的华美,仿佛这一切的美丽都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境,一旦醒来,便会烟消云散。
她步履轻盈地缓缓走向那座空寂的青牛帐,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沉睡的记忆。昨夜那场盛大的宴席,其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般。
金杯倾倒在案几上,残酒如暗红的琥珀一般凝结,仿佛在无声地叹息着昨夜的狂欢。锦席虽然还残留着些许余温,但已失去了主人的体温,显得有些凄凉。
她俯身拾起一只滚落在地的玉簪,那玉簪的簪头雕刻着精美的青牛纹饰,原本温润的碧色此刻却被酒渍玷污,就像仙家的瑞兽不慎坠入了尘泥之中,令人心生惋惜。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玉身,思绪也随之飘回到昨夜的筵席上。那时,君王曾亲手将这支玉簪斜插在她如云的青丝间,赞叹她的秀发如丝般柔顺,与这青牛纹饰相得益彰,更显得这支玉簪通灵。
然而,时光荏苒,如今余音袅袅的乐曲已然终结,精心妆扮的容颜也已完成,筵席散去,人群散尽,只剩下这被遗弃的玉簪,与她一同在晨光中散发着冷冷的光芒。
窗外的朱鸟纹饰在逐渐明亮的天光中显得愈发清晰,那衔环而飞的姿态,原本应该是自由的象征,但此刻却宛如一道道赤金镣铐,将天光切割成狭长的牢笼。
她缓缓地踱步至窗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朱鸟那冰冷的喙。这朱鸟的新妆虽然描画得极为精致,但终究不过是用来粉饰这囚牢的油彩罢了。
她凝视着妆镜中的自己,那眉目如画的面容,宛如金丝笼中一只徒劳地梳理着羽毛的鸟儿。尽管它有着华丽的羽毛,却依然无法飞出这重重的宫阙。
突然间,她的思绪飘回了幼时家乡的社戏。那戏台虽然简陋,油彩也显得粗糙,但戏中的人们无论是哭还是笑,都是那么真实。散场之后,那些伶人们会卸下脸上那浓墨重彩的妆容,露出素面朝天的模样,然后在溪边濯足,有说有笑地一同归家。
然而,与此间宫殿的华美和脂粉的精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登场,即使曲终人散,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卸下那层厚重的油彩。这所谓的“新妆”,已经成为了烙在脸上的印记,甚至比朱鸟窗上的雕花还要难以挣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窗棂,如同一把金色的利剑,斜斜地投射在青牛帐中那柄被遗弃的玉簪上。那玉簪在晨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温润光泽,仿佛还残留着昔日主人的余温。
她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将玉簪拾起,放入袖中。那一瞬间,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袖,直直地抵在她的肌肤上,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朱鸟窗棂的投影,宛如赤金锁链一般,紧紧地束缚着她的裙裾,使她无法自由行动。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被囚禁的鸟儿,无法挣脱这无形的枷锁。
新妆已经完成,脂粉的香气在清冷的晨风中弥漫开来,然而,这浓郁的香气却无法掩盖住那油彩下日益清晰的真相——原来,她与那玉簪上的青牛一样,都不过是用来妆点他人繁华梦境的器物罢了。
当曲终人散,梦醒时分,她便只剩下这一身华美的衣裳,在空寂的殿阁里,孤独地面对这永无谢幕的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