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渡口,春天的气息如同一股绿色的洪流,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春草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疯狂地生长着,它们肆意地泼洒着浓碧,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绿色。
那绿色是如此的浓烈,如此的耀眼,以至于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种颜色。我不禁蹲下身子,想要近距离地感受这生机勃勃的绿意。我的指甲轻轻地掐进草茎里,立刻,一股碧绿而粘稠的汁液渗了出来,仿佛是春草的血液一般,染绿了我的指尖。
风轻轻地吹过,草浪如波涛般翻滚着,发出簌簌的低语声。那声音如同无数细碎而急切的挽留,萦绕在我的耳畔,让我的耳根都不禁发酸。而他,就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一身青布衫子,与这片汹涌的碧色融为一体,几乎要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是浮在草尖上的一缕轻烟,风一吹,便会散去。他说:“草真绿。”简单的三个字,却在这一片绿色的海洋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低头,将那染了草汁的指尖藏进袖子里,然而,那点幽凉的绿意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固执地黏在我的皮肤上,怎么也挥之不去。
渡船静静地停靠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摇曳,仿佛在与春水共舞。水色被岸边的草影染成了深深的绿色,那绿色浓郁得让人几乎看不到底,仿佛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水下无声地撕扯着。
船夫沙哑的嗓子突然响起,高喊一声:“开船喽——” 这声音如同一块粗粝的石头,猛地砸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中,瞬间将其击碎。
他默默地站在船头,从怀中掏出一支柳枝。那柳枝的枝梢上,嫩绿的芽苞刚刚绽放,青翠欲滴,宛如春天的使者。他缓缓地将柳枝递过来,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这小小的柳枝有着千斤之重。
我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支柳枝。就在指尖相触的一刹那,柳枝竟然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那嫩生生的断口处,渗出了一点点微凉的、微腥的绿液,如同一滴绿色的泪珠,悄然滚落,沾满了我的掌心。
船篙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猛地扎进岸石里,船身也随之猛地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吓了一跳。接着,船缓缓地离开了岸边,就像一个依依不舍的孩子,慢慢地渐行渐远。
船桨在江水中划动,破开那浓稠得如同绿色凝脂一般的江水,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这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仿佛是大自然演奏的一曲美妙乐章。
他静静地立在船尾,身影在那浩荡的春水和无边的碧草之间,显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终完全被那片铺天盖地的绿色所吞没,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紧紧地攥着那半截断柳,手指几乎要把柳枝捏碎。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柔软的柳枝里,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掌心里那点凉而腥的绿汁,在我的体温作用下,渐渐变得温热,然后慢慢地渗入我的肌肤纹理,仿佛是那柳树的生命在我的手中延续。
渡口的风呼啸着吹过,裹挟着新草的气息,如同一群野蛮的孩子,横冲直撞地灌满了我的衣袖。那风带着草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让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舒畅和自由。
我慢慢地蹲下来,将手指深深地插进泥土里,插进那无边无际的草根深处。草茎在我的手中断裂,发出一声声清脆的脆响,仿佛是大地在与我对话。草汁浓烈的气息在风中弥漫开来,那是一种绿得发苦、绿得呛人的味道,却让我感到无比的亲切和安心。
江水静静地流淌着,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它也在默默承受着离别的苦痛。那点孤帆远影,在江面上显得如此渺小和孤独,渐渐地消失在那更浓更深的绿色尽头。
我站在江边,手中紧握着半截断柳。断口处渗出的绿痕已经干涸凝固,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微小伤口,默默地诉说着离别的剧痛。这痛楚,竟然和这渡口疯长的春草一样,带着一种蛮横而刺目的生机,让人无法忽视。
我不知道自己在江边站了多久,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突然,一位老妇人在我身边停下了脚步。她弯下腰,轻轻地拔起几株鲜嫩的春草,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臂弯的竹篮里。
老妇人一边拔草,一边喃喃自语:“春草好啊,熬水喝,可以去心火。”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江边的宁静。然而,她篮中的青草,断茎处正渗出同样幽凉粘稠的汁液,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在篮底,如同时光里悄然渗出的、无法言说的离别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