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般沉重的月光漫过窗棂,缓缓铺满床前,我辗转反侧,终于不得不侧身贴近枕边。微凉的瓷枕如墨玉般,幽幽的凉意似乎沿着太阳穴悄然爬升,渐渐蔓延至全身。我闭紧双眼,整个身子仿佛坠入无边的深谷,耳边唯有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声,思绪也如微尘般飘散开来。
在恍惚之间,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的迷雾,突然置身于一个雾气弥漫的渡口。那雾气如轻纱般缭绕,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宛如梦境一般。
我静静地站在渡口,凝视着远方。突然间,一只小船从雾气中缓缓驶出,它的动作轻盈而安静,就像一片树叶漂浮在水面上。船头悬挂着一盏小灯,昏黄的灯光在雾气中晕染开来,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朦胧的温暖区域。
我不由自主地踏上了小船,小船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它静静地滑行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仿佛它知道我要去的地方。随着小船的前行,我们渐渐滑入了幽暗的深处,周围的雾气愈发浓厚,让人感到一种神秘而又宁静的氛围。
没过多久,小船轻轻地靠岸了。我定睛一看,眼前赫然显现出那熟悉无比的祖屋轮廓。祖屋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它的墙壁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斑驳,但依然散发着一种亲切的气息。
屋门悄然自动打开,祖母正坐在灯下,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祖母缓缓放下手中的针线,微笑着将油灯捻得更亮一些,然后朝着我招手,温柔地说道:“快进来呀,外边多冷呀。”
我轻轻地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跨过那道门槛,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就在我踏入房间的一刹那,一股温暖的气流如春风拂面般袭来,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灶火正在熊熊燃烧着。那橘红色的火焰欢快地跳跃着,仿佛是一群热情的小精灵,在欢迎我回家。它们舞动着身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演奏一场欢快的音乐会。
我缓缓地走到灶前,坐在那矮凳上,感受着那股温暖的火焰烘烤着我的全身。那股温暖就像无数只小虫子在我的指尖爬行,痒痒的,却又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安心。
我静静地凝视着那灶膛里的火焰,看着它们舔舐着锅底,将锅里的食物慢慢煮熟。灶膛里煨着的红薯散发出阵阵甜香,那香味就像糖霜一样,慢慢地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房间。那股香味勾得我忍不住频频吸气,仿佛那香甜的味道已经钻进了我的鼻子里,让我垂涎欲滴。
祖母背对着我,正专注地照料着灶火。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地叮咛道:“别急,孩子,且等那红薯再熟透些,才最是香甜哩。”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暖和亲切。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乌鸦啼叫如同利箭一般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那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让我浑身猛地一颤,仿佛整个人都被硬生生地从美梦中撕扯了出来。
我艰难地想要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像被浸透了胶水一样沉重无比,怎么也抬不起来。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我的脊背紧紧地贴着湿漉漉的里衣,那股寒意透过薄薄的布料,深深地渗入我的骨髓。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灰白色的晨曦如同一层薄纱,悄然地透过窗户飘了进来。然而,昨晚那抹清冷的月光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怔怔地抬起手,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身旁的瓷枕,那冰冷的触感让我心中一紧。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祖母衣襟那熟悉而柔韧的触感,仿佛她刚刚还在我身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
心魂早已被那盏灯与那团火拽着牢牢拴在昨夜,沉甸甸地坠入梦的深处,再也回不来了。天光渐明,我仍僵卧在床上,窗外残雾缠绕,那无言的薄光如同撒开了细密的渔网,却打捞不起昨夜任何一丝甜香与暖意——原来这晨光所打捞的,终究只是我心中空空如也的网。
醒来后所余下的,正是梦里那既无法拾回亦不能挽留的暖意,像断线风筝,只任其飘逝于记忆的渺茫天际。心魂既已在梦中深深扎根,便化作远行的舟,纵使此岸晨光熹微,终难唤归程。原来心之归处,早就在梦的彼岸筑成了永不可及的灯塔,醒来的世界,不过是我们暂时停靠的陌生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