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那座古老茶馆的东窗下,有一位老者常常端坐于此。他整日里都沉默得如同檐下那口古老的大钟一般,无论茶客们如何喧闹,人声鼎沸,他都只是安然地对着面前的一盏清茶,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毫无关系。
初来乍到的年轻人看到这位老者如此木讷,往往会露出嘲笑的神情。然而,我却在他那看似愚钝的外表下,窥见了一丝玄机。每当茶馆里喧闹得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沸反盈天之时,这位老者偶尔会开口说上一句话。而这一句话,就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深潭之中,激起满座的涟漪,让所有人都不禁为之侧目。
原来,真正的语锋并非那些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人所拥有,而是潜藏在如静水深流般的渊默之中。
而那位终日伏在柜台后的账房先生老王,则是另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存在。他整天都埋头在柜台后面,噼啪作响地拨弄着算盘珠子。他那灰色的布衣袖子,由于长时间的摩擦,已经被磨得发亮。他的脸上总是堆着一副市侩的笑容,与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们讨价还价,看起来完全就是红尘中最普通、最世俗的剪影。
然而,有一天,当我偶然瞥见他摊开的账本边角时,却惊讶地发现那里竟然压着一卷已经翻旧了的《南华经》。更令人惊讶的是,经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楷批注,显然是老王仔细研读后的心得。
原来,在这看似俗常的布衣之下,老王的内心世界竟然如此丰富,自有一片乾坤朗照。
在厨房的炉火深处,茶灶上的大铜壶整日都在吐出白色的水汽。当水即将沸腾但尚未沸腾时,只能看到壶腹中的暗流涌动,仿佛潜藏的蛟龙正在积蓄力量,然而却没有丝毫的喧闹声。待到滚水完全熟透,它仅仅从壶嘴中逸出一缕如游丝般的细烟,袅袅升腾,这缕细烟比前堂所有茶客的高谈阔论都更为清晰地悬挂在空气之中。
原来,真正的明亮并不需要借助张扬的火焰来向世人宣告,它深深地隐藏在沉稳的暖热之中,自然会有光华流转。
有一位新来的茶客,名叫李生。起初,他总是对竹椅的坚硬和寒冷感到不满,对粗茶的苦涩口感也颇多抱怨,眉间总是紧锁着千千结。然而,今天却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捧着一碗最为普通的雨前茶,慢慢地品味着。
暮光透过窗户的棂格,洒落在他舒展的眉宇之间。不知何时,他眉间的皱痕已经如同初秋平静的湖面一般,恢复了原本的平滑。他不再对所处的境遇和简陋的环境挑剔,反而是这粗茶陋室,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滋养他心灵和灵魂的温暖巢穴。
窗外暮色渐合,灯火次第亮起。老者闭目养神,老王合上经卷拨起算珠,铜壶的水汽仍在幽暗处无声蒸腾。李生杯中的茶烟游丝般浮动,在灯影里画出无人留意的淡痕。满堂的喧声仿佛突然沉入水底,唯余一片澄澈的宁静在梁柱间流转。
原来大隐不必遁迹山林,混俗市井正是藏身妙法;至言无需声震屋瓦,渊默深处自有雷霆;晦如茶炉幽光,反能烛照人间迷途;安似静水无波,终可映见满天星月。茶馆这方小天地,处处藏着不动声色的真章——当人心不再与境相争,方知处处皆可生根,时时皆为良辰。
茶烟散入夜色,月光悄然涨满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