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喧嚷处,常有一老妪守着空荡荡的卖花摊,无人光顾时,她便只安然看云卷云舒。路人偶有笑问,她便指着摊上叶间欲坠的露水,笑答:“露水当不得真,看它倒有趣。”我那时听了,心里不免嗤笑这老人家糊涂——人若连露水也不曾拥有,岂非白来世上一遭?
我那时正痴迷于玉石,自认藏玉之丰,无人能及。每日细细摩挲每一块玉,如同抚摸着我的生命之形,光芒越璀璨,我越觉得自己的贵重随之增长。然而,世事总如流云无常,我藏玉的秘室,竟在暴雨夜轰然倒塌!顷刻间,所有珍藏尽数化为碎片,在泥泞中零落成灰。我如遭雷击,瘫坐于废墟之上,茫然望着天地间倾泻而下的雨帘,心间空荡荡的,竟似灵魂已被掏空殆尽。
我徒劳地在泥泞中摸索着残片,指尖却意外触到一片尚存棱角的碎玉。微光闪烁,映着清冷月光,竟恍然如一颗晶莹露珠——刹那间,那卖花老妪的笑容与闲言,如风拂过心头。她凝望露水的眼神,岂非正是这般清澈明透?在万物寂然的废墟之上,我陡然彻悟:那曾经耿耿于怀、唯恐失去的“我”,不过天地间一粒微尘,一场流转的幻影罢了。原来“认得我字太真”,恰如死死攥住掌中流水,徒然引得“种种嗜好种种烦恼”如浪翻涌。
“不复知有我,安知物为贵?”前人早已看透,人唯有真正放下对“我”的执念,方能洞穿外物本无贵贱之别。而“知身不是我,烦恼更何浸?”——既知此身并非永恒真我,那些执着得失的烦恼,又怎能浸透灵魂的深处?尘世众生的苦楚,常常在于将这一具形骸、一个名姓看得太真太紧,竟至误认此即全部之我。
在一片废墟之上,我缓缓地站起身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我的内心变得异常澄澈,就像是被一场暴雨洗涤过的夜空一样,没有一丝杂质。
一直以来,我心中的执念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牢牢地占据着我的心头。然而,就在这一刻,这块石头突然崩碎了,那些曾经盘踞在我心头的烦恼和忧虑,也如同烟雾一般渐渐消散,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踪迹。
我想起了那位卖花的老妪,她的眉宇间总是透露出一种安详的气息。以前,我总是以为她的安详是因为她拥有了什么,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她的安详并非来自于物质的拥有,而是源于一种破我之后的无碍清明。
她早已洞悉了“我”的虚妄,明白一切都是无常的,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超越得失和悲喜,以一种超然的姿态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境遇。在她的眼中,万物都回归了本真,展现出那超越得失悲喜的永恒静美。
世人皆道“我”字贵重,却不知“我”字如霜,一执便凝成冰封心湖之寒。待到“我”的幻象破灭,才蓦然看见,那束缚我们千年的牢笼,原是自己一笔一画亲手描摹而成的。无我之境界里,万物方显出各自本来的光辉,烦恼如朝露遇见朝阳,在空明中自然消融了影踪——原来束缚我们的,不过是自己手造的那个“我”字牢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