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砂盛于玛瑙盏,松露滴落砚池,墨痕竟带千峰翠色;宝磬悬于碧竹枝,清风翻动经卷,梵呗浑如万壑涛声——这般读易谈经光景,原非刻意避世,乃是以天地为书斋,化自然成妙谛。
昔陶弘景隐居句曲山,人称“山中宰相”。其绿窗读易时,松间清露研墨,竹下白云铺纸。他注《周易》三礼,字字皆染林泉气。丹砂点处,非仅批注爻辞,实将千岩秀色凝入笔端。山风穿牖翻动简册,页页皆似青鸾衔来的天书。这般学问,岂是枯坐书城者所能梦见?
至若王维在辋川别业,竹里馆中诵经。玉磬轻击,余音与竹露共滴;贝叶翻飞,经文明月争辉。那“独坐幽篁里”的禅心,非关闭目塞听,而在清风过耳时,辨得大千世界的真言。宝磬声穿竹风,如舟筏渡人过文字之河,直抵智慧彼岸。
而陆龟蒙置茶灶于松下,展《周易》于石案。松子落砚台,竟成天然句读;山泉沸砂铫,恍闻羲皇话语。他注《耒耜经》时,笔下农具形制,早融入四时耕作的宇宙韵律。这般“谈经午案”,岂在寻章摘句?分明是借竹风扫心尘,以松露润灵根。
《小窗幽记》中有一句话:“读易晓窗,丹砂研松间之露”,其中的妙处就在于“研”字所下的功夫。
谢敷隐居在东山,于星台之上研读《易经》,常常以松间的露水来调和朱砂,用于圈点书中的字句。
有一天夜里,当他圈点到“天行健”这一句时,突然间,北斗星的光芒垂落下来,恰好映照在砚台之中。这奇异的景象让他惊讶不已,只见那北斗星的光芒竟然将砚台中的松露和朱砂一同研磨成了一片绚烂的赤霞。
就在这一刹那,窗内的《周易》字句与窗外的银河星文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它们彼此交融,再无丝毫隔阂。
更见船子和尚垂钓江渚,舟中常置《楞伽经》。钓丝起落间,经文随水影荡漾。某日磬声惊散鱼群,反在涟漪中照见“应无所住”的真谛。宝磬不必悬于殿阁,竹风何须分乎内外?当心灵澄如秋潭,则钓舟可为精舍,烟波尽是梵呗。
如今的人们读书,往往被局限在四面墙壁之内,犹如被囚禁一般。他们怎么会知道,真正的经义其实并不在书本之中,而是隐藏在大自然的每一个角落。
你看那松针上欲滴的露珠,它们沿着松针滑落的轨迹,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书写的经文。而那竹梢在风中摩挲的声音,又何尝不是一种密语呢?这其中蕴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智慧和哲理啊!
再看那丹砂研磨松露所留下的朱痕,那可不是普通的颜色,它实际上是天地之间点化的灵符,蕴含着无尽的奥秘。还有那宝磬穿过竹林的清风所发出的清脆响声,这哪里是简单的声音,分明就是造化在演说佛法的声音啊!
所以说,我们何必舍近求远,苦苦追寻那些所谓的经义呢?只要我们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陶弘景窗前的那片松影,正在《周易》的爻象之间若隐若现地浮动;而王维竹馆里的磬声余音,依然与渭川的烟波一同悠悠飘荡。
大自然就是一部无字的经书,它以最生动、最直观的方式向我们展示着经义的真谛。只要我们用心去感受,去领悟,就能在这自然的经书中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一切智慧和启示。
当松露滴砚,竟把青山研入丹砂;待竹风翻经,忽将梵语译作天籁。此刻方悟:最高明的注疏从不在纸上——它就在你推开晓窗时,那沾衣的松露清气里;在你午案小憩时,穿竹而来的微凉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