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小院的深处,我亲手种下的翠竹如今已长得郁郁葱葱、繁茂异常,那翠绿的竹叶如云朵般遮蔽了天空,给人一种清凉之感;而当初我种下的那一丛丛鲜花,也正争奇斗艳地绽放着,宛如绚丽的锦缎般铺展开来。我每天都会去汲取清澈的泉水来浇灌它们,还会挥动锄头为它们翻动泥土,对它们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视它们如同自己的生命一般重要。
然而,尽管我如此悉心照料,那竹子的影子最终还是被萧瑟的西风吹得越来越稀疏,而那些花朵的叶子和花瓣也在寒霜和露水的侵蚀下逐渐凋零枯萎。我不禁俯身拾起那些飘落的残瓣,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我这看似每天都在增加收获的辛勤劳作,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对“拥有”的执念罢了。
生命本来就如同那被霜雪浸染的竹节、承载着露水的花枝一样,有繁荣的时候,也有枯萎的时候,这其中的规律自然有其道理。与其一味地追求繁荣昌盛,倒不如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欲望和执着,回归到事物的本质和自然状态。
于是,我决定从此以后,只将那竹子的根部和花朵的种子,轻轻地交还给那位“乌有先生”的怀抱,任由它们在岁月的荒野中自由生长、自生自灭——因为我终于明白,只有放手,才是真正为万物寻回它们原本纯真的根源。
心既释然,便在小轩窗下静坐,宛如一座古刹里的老僧,万念俱寂。炉上小壶初沸,水汽氤氲缭绕,如轻纱曼舞,似仙雾缥缈。茶香袅袅,宛如春蚕吐丝,悄然弥散在空气中,如同一曲悠扬的古曲,在耳畔缓缓流淌。
这香气,原是我用以驱逐杂念、唤回清明之心的良方。然而,渐渐地,连这缕缕茶烟也似乎被清风拂去,变得越来越淡薄,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先前萦绕心头的尘劳与牵挂,也如同这茶烟一般,随着清风渐渐飘散,飘入那渺渺空冥之中。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至此,我才真正明白,“忘无可忘”并非是一片死寂,而是心湖澄澈如镜,清波不兴。在这澄澈的心湖中,没有丝毫的尘埃和杂念,只有那清澈的湖水,足以映照出天光云影。
当心中的纤尘落尽,那空明的本相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这是一种内心的宁静和清明,一种超越尘世的境界。在这一刻,我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感受到了那无尽的宽广和深邃。
突然间,门扉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那个旧日的白衣童子。他的身影似乎在竹篱外一闪而过,如同幽灵一般。
然而,此时此刻,我已经不再需要去探究那个童子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因为一切都已经自然而然地安排好了。炉中的余烬还散发着微弱的温暖,案上的清茶已经微微变凉,竹影在粉壁上稀疏而清朗地摇曳着,仿佛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妥帖,没有丝毫的刻意和做作。
那个童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心境,他的身影渐渐地融入了门外流转的月华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庭院显得格外幽深,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只有那竹影在月光中轻轻摇曳,宛如光阴的刻度在悄然移动。
原来,人生的至高境界并不是苦心经营出满园灼灼盛开的花朵,也不是刻意去铭记那缕缕的馨香。只有在不断地削减和舍弃之后,才能看到生命本真的清瘦筋骨;只有在忘无可忘的宁静之处,才能最终窥见那永恒的光明。
当所有的执念都被削减殆尽,心中的尘埃也都被遗忘,在这空寂的庭院里,便会有那无言的月华悄然流淌,将万物的形迹温柔地拓印在虚空之上。在这个境界里,没有篱笆的阻碍,也没有时间的起止,只有那无始无终的心,在月光中静静地体悟着生命的真谛。
当心脱却了名缰利锁,如竹任其疏落,似茶烟自然消散,则方寸之地便自有天光垂照。原来这世界的至深供养,并不在繁花似锦的盛景,而在于我们终于懂得放手,让一切复归其素朴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