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深处,一座旧铜座钟默默立于幽暗角落,钟摆悠悠,不紧不慢切割着暮色;我每每伏案,仿佛总听见那沉沉的滴答之声,宛如固执的手指,一下下叩击在心上,啃噬着每一寸光阴,催促着光阴的逝去。
这口老钟,是祖父留给我的遗物。它承载着祖父年轻时的一段经历,一段充满战火与硝烟的岁月。
那时,祖父身陷战争的旋涡,被困在一个狭小的防空洞里。四周弥漫着潮湿的霉气,黑暗如墨,紧紧地挤压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四壁如同铁铸的棺椁一般,沉甸甸地合拢过来,似乎要将他永远困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里,祖父却没有被恐惧和绝望所吞噬。他借着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灯光,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背诵着《庄子》中的句子:“井蛙不可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祖父的声音起初是低微的,仿佛被那厚重的黑暗所压抑。但随着他不断地诵读,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像一线清泉,穿透了那窒闷的黑暗,在洞壁之间叮咚回响。
当四壁收缩得如同铁铸的棺椁,祖父口中的吟诵却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了千山万水。外头的炮火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但祖父的心中却有着一片宁静的天地。庄周那无垠的境界,在他的胸中豁然铺展,如同一对巨大的翅膀,徐徐张开。这对翅膀不仅拂去了硝烟与恐惧,更让祖父的心灵超越了这狭小的防空洞,飞向了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
此时此刻,我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这间狭小的斗室里,周围一片静谧。然而,当我再次凝视墙上悬挂的那幅《溪山行旅图》时,突然间,那画中原本氤氲的云雾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开始如活水般缓缓流动起来。它们迅速蔓延开来,眨眼间便弥漫了我的整个书屋,将我完全包裹在其中。
我凝视着那云雾,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它们悠然浮游。渐渐地,我感觉自己仿佛也随之腾空而起,轻盈地漫步于那苍茫的天地之间。我置身于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境,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虚幻,只有那流动的云雾和我一同飘荡。
就在这时,窗外的一阵微风轻轻地托起了一茎榆钱,它如羽毛般轻盈地飘入屋内,携带着微薄的青绿,悬停在我的书卷之上。那嫩绿的颜色与书卷的微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这静谧的书屋增添了一丝生机与活力。
与此同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缓缓地漫过窗棂,洒在书脊上,为它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金色。这暖金色的光芒使得整个书屋都被笼罩在一种温馨而宁静的氛围中,让人感到无比舒适和放松。
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这间狭小的斗室竟然变得如此宽广,仿佛它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房间,而是一个容纳了无限星海的宇宙。那昔日沉重的钟摆声,如今听起来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催促着我,反而如同丈量永恒的量尺一般,默默地将时间之流延展成一条悠远而深邃的河流。
斗室虽窄,人心却可广若两间;一日虽短,心境却可遥接千古。生命真正的维度,本不囿于外在丈量的尺寸,而在于心域之无垠——当心灵一旦挣脱了物理窄巷的拘囿,则斗室亦成星汉灿烂的宇宙,寸阴可作万古长流的悠远长河。
我们不过是时间缝隙里的微尘,但灵魂的翅膀一旦展开,便能轻易越过所有狭隘的围栏,把寸寸空间化为无垠,将短促的瞬间延伸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