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市廛时,鱼肆的腥气已混入朝雾。老渔贩剖开青鱼,银鳞纷落如碎雪。他拾起一片对着朝阳,鳞光竟在油腻指腹上浮出山水清影——街市喧嚣霎时退潮,唯见澄江万里奔涌于方寸之间。此人每日经手铜钱千百,却总将最亮的鱼鳞收进陶罐,笑言是攒着晚景的烟霞。
账房先生那把算盘磨得檀木生光。珠子噼啪撞响的午后,他忽停手,见日光斜穿户牖,将算珠影子拉长如参禅的佛珠,在账册朱砂批注间明明灭灭。窗外卖花声、车马声、讨价声如潮拍岸,他指尖拨过第七粒珠子,竟似叩响空山清磬。满纸银钱数目,忽化作满目烟岚。
酒肆布招在暮风里舒卷。我倚着油腻的柜台独酌,黄酒入喉微苦,而隔街当铺的金字匾额在醉眼里渐渐晕开。那“利”字的锋芒被酒气一蒸,竟软化成柳枝垂影。忽见酒旗翻飞处,青布纹路如古寺檐角的风铎在摇,市声便成了松涛梵唱。满口浊醪,忽涌出石上流泉的清甜。
桥头说书人醒木拍案,正讲到范蠡扁舟入五湖。听众嗑的瓜子壳在脚边堆积如丘,忽有顽童掷石入河,涟漪撞散了水中金粉般的夕阳。众人扭头骂时,老渔贩却盯着碎光出神:“看啊,范大夫的千金散作星子了!”满河金波跳跃,确似碎银漫涌,又被水流从容卷去无踪。
某日暴雨骤至,檐溜如瀑。账房先生推开账簿,任雨脚在青砖上奏响。湿风穿堂而过,掀动墙上的《春江花月夜》,墨迹淋漓处似有潮声隐隐。他蘸着檐水在砚台研墨,忽题半行于废账册背:“千金散尽云归岫”,水痕漫漶的字迹,倒比朱砂数目更显筋骨。
深秋向晚,老渔贩的陶罐已蓄满鳞光。他将罐子捧至桥墩,一把银鳞撒向流水。碎银般的鳞片逐波而去,西天残照正熔金般淌满河面。酒肆传来我的醉歌,混着账房先生的吟哦声飘过水面。满河浮光跃金中,忽有鱼跃出,衔走一片银鳞没入深流。
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当夜幕降临,店铺打烊,我们三个人总会相聚在河埠。这里是我们的小天地,远离喧嚣和繁忙,只有河水的潺潺声和微风的吹拂。
渔贩总是带着用荷叶包裹的糟鱼前来,那荷叶的清香与糟鱼的鲜美交织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账房则怀揣着半壶剩下的美酒,这酒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佳酿,但在这宁静的夜晚,却有着别样的滋味。而我,总是在袖中藏着揉皱的诗稿,那些文字是我内心世界的倾诉。
当我们围坐在一起,品尝着糟鱼,畅饮着美酒,醉眼朦胧之际,眼前的景象变得如梦似幻。河中倒映着星月的光辉,与岸上的人间灯火交相辉映,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货船在河中穿梭,南来北往,如同群鱼游过星河一般,让人感叹这世间的繁忙与活力。
酒过三巡,渔贩突然指着远处的漕船灯火,感叹道:“看这富贵浮云!”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那些富贵人家的不屑和对生活的豁达。账房听后,抚掌大笑,回应道:“云下自有山林。”他的意思是,即使身处富贵之中,也不要忘记内心的宁静和自然的美好。
我仰头饮尽最后一滴残酒,那酒在喉间燃烧,带来一阵灼热。就在这时,心中的诗意如泉涌般涌现,我脱口而出两句:“醉眼不辨云与树,满船金玉化松声。”这两句诗表达了我在醉酒状态下,对世间繁华与虚幻的感悟,以及对自然和内心宁静的向往。
市廛灯火渐次熄灭,唯余流水载着鳞光远去。原来不必逃禅入山,酒旗招展处即是青幡;何须苦慕泉石,市声喧阗里自有天籁。心若似云卷舒,则人间金玉洪流中,随处可筑诗酒山林——那满河碎银般的鱼鳞游向天际时,便带着我们微醺的魂魄,共赴了明月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