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非常贫穷,夜晚读书只能依靠一盏小小的油灯。那油灯的豆焰昏暗无比,常常有飞蛾扑撞灯罩,发出簌簌的声响,就像急雨敲打窗户一样。我总是觉得这些飞蛾很烦人,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会用书本去驱赶它们,还很讨厌蛾翅扑落下来的微尘玷污了纸张和墨汁的清香。
那个时候,窗纸上的蛾影纷乱如麻,我的心里也像被乱麻缠绕一样,读起字句来也越发觉得艰难晦涩。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灯下读书,母亲却悄悄地推开了房门,轻轻地把半碗剩饭放在了墙角。我抬起头,满脸诧异,问道:“家里的老鼠已经够让人讨厌的了,为什么还要特意留食物给它们呢?”
母亲的目光十分柔和,她只是指着那半碗剩饭说:“老鼠也有肚子,这么冷的天,它们也不容易啊。”她的声音就像屋檐下融化的雪水一样温润,然后竟然又拿起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灯芯,让灯光变得更暗一些。
灯焰一下子就收敛了起来,就像含羞草一样,暖黄色的光晕温柔地舔舐着书页,竟然展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熨帖之感。随着灯光的减弱,蛾影也渐渐稀少了,室内只剩下墨香和灯油的气息,静静地交融在一起。
我心头微震,目光再难移回书卷。灯焰温顺如驯服的幼兽,映得母亲俯身拨芯的侧影如古寺壁画般静穆。她指间那点细微动作,竟似无声的钟磬,撞开了我蒙昧心扉的一隙:原来世间生灵,无论虫豸鼠蚁,竟都值得以心映照,以光相渡。
从那时起,我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夜幕降临,我便会轻轻地拨动灯芯,将灯火调暗一些。这样做,不仅可以让我在夜读时免受飞蛾的干扰,也能让我的心境更加宁静。
每当我看到飞蛾被灯光吸引而来时,我便会小心翼翼地将灯焰旋低一些,以免它们被烧伤。而在墙角,我也会每天按时更换一些饭粒,以供养那些可能前来觅食的小动物。
就这样,日复一日,我的心湖变得越来越澄澈,仿佛被清泉洗涤过一般。灯下的书页上的文字,也变得愈发清晰、润泽,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和生命力。
有一天半夜,我偶然间看到一只小鼠从墙角窜出,嘴里还衔着一粒饭粒,匆匆忙忙地逃走了。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窗台上的薄霜上,宛如铺开了一片无尘的心境。
我突然领悟到,古人所说的“为鼠留饭,怜蛾熄灯”,并不是一种迂腐的仁慈,而是一种通过微小事物来观照天地的智慧。这种慈悲之心,就像在黑暗的房间里自燃的一盏心灯,它不仅照亮了万物的尊严,也照亮了人心深处原本就存在的那一抹清光。
如果没有这道光的映照,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即使有七窍,也会像泥胎木偶一样空洞而无情。
灯焰虽弱,却足以驱散灵魂深处的荒寒。从此方知,那碗中粟米、灯芯上的微芒,皆是天地间生生不息的灵根——它让蒙尘的心镜重新映现出月影天光,使僵冷的形骸终于有了温热血脉的流淌。
灯花虽小,照见的却是人间大千;心光一点,足以烛破万古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