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我在寒窗下埋头苦读,历经无数个日夜的煎熬,终于考取了一官半职。当我初授官职时,昔日好友张生特意设宴为我接风洗尘,那场面可谓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宴席之上,张生亲自捧着玉壶为我添酒,金杯频频举起,他口中更是不停地称呼着我“贤兄”,那奉承之词犹如蜜糖一般,甜得让人发腻,甚至有些粘唇。而我呢,头戴崭新的官帽,身着华丽的官服,腰间的玉佩随着我的动作微微颤动,满堂的华彩流光映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感到一阵灼热,心头也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然而,世事难料,官场如波涛汹涌的大海,变幻莫测。短短两年时间,我就因为一些事情被削去官职,重新变回了一介平民。
在这秋风瑟瑟的日子里,我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到了张府门前。远远望去,昔日热闹的庭院此刻却显得异常冷清,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一般。那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让人望而生畏。
我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叩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一个门仆出现在我面前。他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我身上那件破旧的青衫,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过了半晌,才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我家主人事情繁多,不见生客。”
他的话语如同一根冰锥,直直地刺透了我那单薄的衣衫,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我默默地站在台阶下,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门内似乎还残留着昔日宴饮时的欢声笑语,但那声音却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阶前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
我缓缓地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旧居小院,心情沉重地颓然独坐。暮色渐渐笼罩,四周一片昏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寂静无声。
我慢慢地解开身上的冠带,将它们轻轻地放在案几上。那顶戴花翎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黯淡,宛如一片枯萎的叶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凉的锦缎纹理,突然间,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涌上心头。
回想起当时的宴席,众人对我的阿谀奉承,他们所敬仰的并非是我真实的血肉之躯,而是我头顶的乌纱帽和腰间的玉带。而如今,我却在这阶前遭受冷遇,被人轻视。然而,这被人轻视的身体,也并非是我本来的面目,不过是因为我身上穿着的这身褪色的布衣罢了。
我再次轻抚着那顶冠带,感觉就像是触摸着一个虚幻的泡影,不禁哑然失笑。所谓的尊卑荣辱,原来不过是世人眼中一件可以随时更换的外衣而已。当他人对我奉承时,他们何曾真正触及过我的内心?而当他们对我冷眼相待时,又怎能真正伤害到我的魂魄呢?
既然他们所奉承的并非是我的本真,那么我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同样地,既然他们所侮辱的并非是我的性灵,那么我又何必对他们发怒呢?
轻轻地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星月交相辉映,高悬于中天之上,宛如千古以来从未改变过一般,散发着皎洁的光芒。那光辉明亮而纯净,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长河,始终如新。
案几上,冠带静静地躺着,宛如蝉蜕一般,没有了主人的佩戴,显得有些寂寥和空洞。然而,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它却更显得虚浮不实,仿佛只是一个空壳,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原来,当我们脱去这身外在的荣华富贵时,才能真正显露出我们内心的本性,就像那高悬于天空的明月一样,清澈而明亮。世人对我们或赞扬或贬低,都不过是像对着水中的月影一般,徒劳地嬉戏打闹罢了。
冠带本就是一种虚设,而布衣也不过是一种空形,它们何曾真正沾染过我们的内心呢?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我只觉得心中的块垒渐渐消散,那清冷的月光仿佛融入了我的怀抱,让我感到一种宁静和释然。
世间的毁誉如同风过耳际,转瞬即逝,终究比不上那檐角的一抹月色,如此澄澈而永恒。它默默地映照在我身上,也映照在天地之间所有那些没有被冠带遮蔽的、原本真实的面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