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
“行了。”萧执玉拦下月州修士,“楚云天身子骨不好。别给他打死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想说给人打死了就问不出东西了,还是他们到现在都没从楚云天这里得到一句有用的消息。
“我想不明白啊,”萧执玉看着即使被反剪了双手吊起来也缄默不言的楚云天,“我们抓到你,到底是你故意为之,还是我们真就能把你逮到。”
楚云天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又看向地面,声音轻的不像是一个活人发出的:“你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没有自信吗。”
“我跟你堂而皇之对打还真不一定输。”萧执玉抬手抚过他面上血痕,四指停在下颌而拇指拭过眼下,“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好像根本没对打就让我捉了。”
“如果你说的没对打是指我仅仅杀了你们一两百个同僚而没杀你,”楚云天想偏头避开他手,“那我现在挺后悔的。”
“嘴硬。”萧执玉掐住他脖子不让他躲,拇指摁在他喉结上,“躲什么,你的齐传铮这么捏着你脸的时候,你怕是会乖乖给他蹭。”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齐传铮。”楚云天被迫仰起下颌换一丝呼吸,“怎么,问不出话,就要掐死我?”
“谁知道你真身死道消了有没有什么后手立刻炸了我月州。”萧执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但我你知道的,搞不定,就去死。”
“那你就试试。”楚云天笑了,“我你也知道的,要么你给我下幻术逼出你想要的,要么你就把我打死在这里。”
“相较于打你,”萧执玉也偏头笑了笑,左手还扶着腰间的剑、右手却顺着他面庞缓缓下滑,直至勾住他衣领,“你不觉得……做点更有意思的事更让你崩溃吗?”
楚云天喉结滚动便是萧执玉凸起的指节,他不再接话、而是盯着萧执玉的眼睛,沉静的面庞冰冷而含了杀意:“萧执玉。”
他没有问“你敢碰我”或嘲讽人“只剩这点手段了吗”,只是简单的叫了声名字、却真的让萧执玉住了手:“你还会害怕?”
“我怕?”楚云天听笑了,“你试试。你有本事你就试试我会不会害怕。怎么,你要问你们宫主再炸一次禁制吗?你们撕开我外袍的禁制之后为什么是你审而不是他云世藏,需要我拆穿你吗?你现在喊你们宫主,告诉他你拿我没办法你要动点不一样的手段,你看看他能不能给我腰带禁制撕开。没那本事,就别说得好像自己拿我有办法。”
“你果然进来是有保命手段的。”萧执玉点头,撒开了他,转而扯起铁链把他放下来、俯下身勾起他下巴,“但你现在跪在我面前,我也可以用你这张嘴。你以为我怕你咬断,是吗?”
楚云天跪在地上,明明肩膀都被压下,语气却比任何时刻都强硬:“你只会这点流氓手段?”
“楚云天,”萧执玉直身,抬脚踩在他肩上,“我们骨醉宫有的是东西让你没法咬的下来。不过现在这样也很有意思了,昔日最光风霁月的天恒宗宗主首徒,也有长发凌乱跪在我面前的一天。你不会以为,进了铜雀台,你的人就能救你出去吧?你太天真了。不自量力。放心,在我们攻破天恒宗之前,有的是时间。而且,这幅模样要是录石被送到天恒宗,你觉得你的师弟们要如何想?”
楚云天偏着身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房星魄决然赴死、朝露阁士气低迷。
骨醉宫很喜欢一套手段翻来覆去用,即使今天他不主动走进来,他们也有逮他的一天。
与其到时候自乱阵脚,不如现在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幸好,楚云天想,幸好他已经和嵇揽琛安顿好了宗门。
他不会让天恒宗走朝露阁的旧路。
楚云天低下头,在心里默默记着数。
“楚云天啊,”萧执玉抓着他领子把他推到地上,“你是审罪机构主理人,我也是销生楼执卷人。你有你们逼供的方法,我也有我们逼讯的手段。我倒要看看,我亲自审,有没有办法从你这里得到骨醉宫想要的东西。”
“那你就试试吧,”楚云天抬眼紧紧的盯着萧执玉,“我现在只有一个字想对你说。”
“说。”萧执玉抱臂,“别根骨废了什么都说不出口。”
楚云天就尽力支撑起自己,明明笑着却丝丝目光化为锋刃卷向萧执玉。
他微微张口,声音轻若游丝却坚定。
“滚。”
那一瞬间,铜雀台忽然震动如塌。
萧执玉抬头,一个月州修士匆匆跑到刑房外隔着铁栏半跪下低头禀报:“天恒宗找过来了!”
“这么快?”萧执玉走过去,“他们追过来也得要时间吧,怎么劫个人劫这么迅速?”
“不……不知道,”那个月州修士头越发低,“来的是齐传铮。”
萧执玉回头,楚云天唇角还沁着笑。
“你何时传的消息,”萧执玉抓起他鬓侧的头发,“……在我放你下来的时候?”
“蠢货。”楚云天轻声,“我草你祖宗。我几十年前就该给你那和你娘扒灰的爷出墙上。你在你家祖坟一头撞死吧,我给你当个人你倒也演得像一点。我和你多说一句话,那不是对牛弹琴,而是牛一直在和我弹琴。”
萧执玉近在咫尺的听着楚云天一字一句控诉他,这人有天会骂这么脏是他没想到的,连他都说不出口这么恶毒的。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结结实实的扇了人一巴掌:“所有人出去。守着铜雀台。”
楚云天笑的像从阎罗殿扭曲着爬出来的厉鬼,仿佛终于褪下了十几年的伪装。
萧执玉步步后退,他不明白,知风当年看着把楚君泽砍成血泥的楚云天,怎么还敢把人带走的。
知风为楚云天层层叠叠裹上正人君子的伪装,连他萧执玉都信了。
真的是好人,怎么可能见齐传铮两三天真的下手把人占了。
真的是好人,怎么可能楚君泽是亲爹就那样交给月州当试验品。
真的是好人,怎么可能自己悄悄回到桃村,无声杀了自己后妈。
齐传铮不知道的事,他知道。
齐传铮不会查楚云天,他会,他还真的查到了。
知风与天恒宗骗了他骗了他们,而他真的了解过楚云天吗。
在审罪组织把人蒙上眼从身后拿钝刀进进出出锯人肋骨,还说“我们师兄弟三个人,你猜猜是谁在身后,猜对了换人错了加码”的楚云天。
这一巴掌扇的不是楚云天,而是萧执玉自己。
他彻底醒了。明白了。楚云天完全就是纯白恶鬼,只是装的实在太煞有其事。
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
毕竟没人会料到,楚云天居然是最疯的那个。
而今天楚云天走出这里,下次再见面,这人又是那副替天行道的样子。
萧执玉真是怕了他了。
“别退啊,”楚云天笑着直起身,明明周身血污,却还是膝行着蜿蜒着一点点靠近萧执玉,“你不是要用点不一样的手段吗,来啊,我自己解禁制,你敢不敢拉我腰带?扇我的时候不是很有劲吗,来啊,让我看看你和齐传铮谁更给到我愉悦好不好?别让啊,萧执玉,你就录下来,送去天恒宗,告诉他们:他们的宗主、他们的楚师兄、他们最敬仰的榜样,其实是这样一个求着别人上的杂种,你敢不敢?你录啊,你什么都录啊!到底谁是那个阶下囚?嗯?我吗?真的是我吗?那为什么躲的人是你?”
萧执玉现在明白为什么云世藏说可以打他但不要下手太狠。这不是根骨不好下手重点给人打残的问题,而是楚云天疯起来知风今天亲自来了都拦不住的问题。
……这地方太可怕了他要回家。
……这人太可怕了,他宁可去和神界界主交锋。
楚云天他是人?是人??是人???
明明面前的人被锁了修为丁零当啷拖着沉重的铁链,萧执玉却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真敢压上去,繁逾下一秒就能割断自己的脖颈。
萧执玉拉到了铁链。
楚云天被生生拖回去重新吊了起来。
他却还是那颤抖的语气起伏兴奋激动的强调,笑的声声断续、又眼泪滚过面庞。
“要用缚灵索才能压我修为让我无计可施吗。”
“要把我吊起来给我施禁言才能让自己听不到这些话吗。”
“蠢货,庸才,一群废物。”
他不是池边静伫的鹭鸟,他是春日雨夜声声啼血的子规。
他甚至可以是下一个精卫。
如果他是天帝的小女儿,他不是填了海、而是一翅膀掀了海。
去他祖宗的波涛汹涌,我才是那个惊涛骇浪。
他会救生民于水火之中,至于水火怎么来的别管。
他会扶一切于危难之中,至于危难的造成有谁也别管。
萧执玉心有余悸的看着面前笑的凄厉的楚云天,闭了闭眼。
“楚云天,”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楚云天!”
下一瞬,一道带着火光的剑意劈开了刑房结界,袭到了他面前。
“放他下来,”持剑者声音冷淡,“萧执玉,你输了。”
“噢?”萧执玉看清来人的时间泛起了些许好奇,“我还以为是齐传铮来救他了。看看,爱人还不如兄弟。”
“是第一剑术师才能劈开你骨醉宫的结界。”晏弦终淡声,“我的耐心有限。放他下来。”
火光在灵剑上走的灼热炙烫,萧执玉锁骨瞬间便是一片焦痕。
“瞧瞧你们天恒宗的人急的,”萧执玉略退了些,松了铁链,“我都没用烙铁烙他。”
“如果让我看见他身上有烙伤,”晏弦终没有收剑,“有几道我会还你几道。”
楚云天早在晏弦终撕开结界时便不笑了,仿佛只是为了让人确信自己在这里。
萧执玉看了看四周,点头:“很好。铜雀台八千修士,我身边一个不剩,你们有几分手段。”
如何一个不留的?当然是齐传铮在扫阻碍。
他敢把自己爱的人交给自己信任的人,而自己,如果爱的人出不来那就一起死。
齐传铮的决策没错。顾到了救人,也顾到了殉情。
他已有了几分楚云天的风姿。
晏弦终抱着楚云天出来的时候,齐传铮站在如血的残阳之下城墙之上,袍袖浸满鲜血于晚风中摆动如帜。
他右手拖着述心左手拎着燧洗,刃锋之下,血泊混杂着尘土覆过脚面。
为楚云天,他可以屠尽一座城。
“没遇上云世藏?”
齐传铮回过身,收了燧洗落到地上步步走来。
晏弦终摇头,把楚云天递给了齐传铮。
“这么脏。”齐传铮低笑,“我来抱吧。”
“你是没看到他在铜雀台笑的多疯。”晏弦终接了述心,“别说萧执玉害怕,我都听害怕了。”
“回去再说。”齐传铮抬眼,“我只留了宁霄带一小部分伤员看家,程亦明在外面接应我们。”
也就是说,不仅营地是空城,齐传铮带出来这点人就是楚云天现在剩的全部的人。
“你也不怕云世藏打过去,”晏弦终蹙眉,“他我点了穴敛了气息和灵力避免被探查,回去收拾干净再弄醒,让许清琳待命。”
齐传铮是知道楚云天那点子疯劲儿的。
他居然真的能从铜雀台全身而退,却是齐传铮没想到的。
看起来萧执玉只动了外伤,不知道是怕根骨打坏还是什么,楚云天的内伤居然只有外袍禁制被强行撕裂的反噬伤。
难怪云世藏没出来拦他们。要么去疗伤,要么去偷袭。
但宁霄没有给消息。如果是偷袭,他会把消息报给齐传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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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我一定会救你的,齐传铮。
龙囚:我可以赌上我自己,救一个齐传铮。
灭宗:其他人活不活我不管了齐传铮你给我活着。
现世:齐传铮,我抓住了你。
一句“我还要去投奔你的”,楚云天记了四辈子二十年几百次轮回。
对啊楚云天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