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去的时候晏弦终跟无数次在蓬山守夜一样抱着剑倚在门口。
楚云天那一刻其实有一瞬间恍惚。
他印象里十年如一日,他总是夜归时会在门口看见站着或坐在树上的师兄、有时在看书有时在看画本子,看见他回来了笑着抬眼偏头笑一下:
“回来了?”
然后就是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和他叽里咕噜说一大堆。
楚云天从未有过不耐烦,只默默听着,间或回应几句。毕竟守夜真的好几个时辰,不唠嗑那也太寡淡了。
认识齐传铮后,事情太多。但他每一次回宗门,仍然能看见门口的师兄;好像如果哪一次那一抹净然如雪的身影不在,他就会思考一下,今天晏弦终是不是不守夜。
有的时候楚云天也看见人搁树上拿书盖着脸打盹,要换岗了翻身跳下来,和他签交接文书。
好像战时也好,在山门也罢;只要他晚归时看见他这个师兄,就莫名有种回家的感觉。
有人陪他回家,有人等他回家,真好。
他的爱人陪着他越过那些风雪与苦难,见到他的亲人。
这个点还不是很晚,看晏弦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估计是沈识分出去了一半。楚云天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叹了口气:“你回来再汇报事务吧。”
“不用。”晏弦终换了个站姿,“我神识在。今天倒没什么意外,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怎么说,你真要改凌江?”
“嗯。”楚云天摸出绘制的图,“师兄你看……”
基本和他们定下的一致。
“你要让小齐带人上锥山啊,”晏弦终和他一起研究图,“这一块落石不会砸着他吗。”
“危险我才让他去。”楚云天头也不抬,“除了他还有谁,你吗?”
“要不我去。”晏弦终顺着水流摸过去,“小齐换去江道。你不能天天这么自己送死还连他一起,尽干些送人去死的活儿。你们俩,总得有个回得去吧。”
“小齐用的镰刀,有落石他也能砍,”楚云天摇头,“你用的剑。你去才是真送死。”
“你们俩问过我意见了吗,”齐传铮无奈,“要我说,都别吵了,一起去。”
“……”楚云天搁下图,“算了,我去。”
“别!”齐传铮和晏弦终异口同声,“还是我们去吧!”
楚云天看着他俩,叹了口气。
最终决定还是齐传铮去锥山,晏弦终去河道,楚云天去凌江,宁霄与程亦明在营地留守。
楚云天十六岁的时候都能去妖界杀一个来回了,程亦明他们守一个营地还是可以的。
当晚处理完事务打坐调息,第二日动身干活。
齐传铮也觉得太顺了,好像哪不是很对。
他带着一堆疑惑白天小心谨慎过了一天,晚上开会的时候给楚云天汇报情况听的楚云天撑头:
“没有情况自然是最好的。顺利行事自然是最好的。但这未免也太顺了。”
他们就这么满腹狐疑风声鹤唳的过了好几天,期间除了几次把陈聆抓了放放了抓,没有一点问题。
楚云天拎着繁逾站在江边,在江风中看白梁渠的暴虐逐渐平息。
一切都太顺了。顺的诡异。
缪矜年熟悉水性,特意拨冗带着江谕舟来了趟白梁渠,都觉得没什么不对。
“你这个水道改的很好啊,”他看着楚云天的规划图和实地操作,“深浅都没问题。”
“最好是没问题。”楚云天若有所思,“我们这一旬,太顺了。”
“说不定月州真的停战了呢。”缪矜年宽慰他,“给你们带了点粮食,不用谢。”
缪矜年给得起好的,但楚云天深知不能条件太好,因为只有真正走投无路求一个生机的人才会不在乎待遇跟他。如果条件好了,来的人就不止是遭难的生民了。
他虽然供的寡淡,却也没饿着谁,反而杂粮除了不是很好吃甚至比精粮瓷实。
配伙食也是齐传铮教的,说他们抢收的时候,就是吃的杂粮饭、吃完能管大半天不饿。
不得不说,比起信生民,楚云天果然还是更信齐传铮。
如果要说这么平静的生活有什么波澜,那就是因为安置生民必须上报于是往楚云天这来了好几趟结果趟趟遇上晏弦终的谢林芸了。
“你们下次能不能商量好确定谁不在再来我这里,”楚云天坐在桌前,“我先听谁的?”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一来他也来,”谢林芸古怪的递上报告,“我问过他这会绝对在外面有事我才来找你的。”
“我以为她汇报完了我才回来的。”晏弦终抱臂,“我怎么知道她这会刚来?”
楚云天就笑了一下,听不出来好笑还是好笑。
偏偏齐传铮这会也进来:“我又抓了陈聆。”
“七次了,”晏弦终钦佩的点头,“他真是锲而不舍,你也真是锲而不舍。”
“继续放。”楚云天挥手,“我看他拦我们几次。”
如此按部就班的生活过到第十六日,楚云天没先扛不住,陈聆先扛不住了。
“我服了。”他说的真心实意,“半个月抓了放放了抓逮了我九次,你们天恒宗真的,我把崇城给你们,别再抓我了。”
“这次真的假的。”楚云天头都不抬批文书,“这次又什么借口?”
“窦叙漪不能再被吓了。”陈聆这次是真来服软,“……会动胎气。”
听到这话,楚云天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那她还为你来我这求情。”楚云天看着人,“我说了我不会伤你,她真的很在意你了。”
“乱世之中,得有依靠。”陈聆递上东西,“崇城城主印。”
楚云天按交接程序填了文书,陈聆坐在他对面叹气:“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走进来。真是不一样的体验。”
齐传铮不在,晏弦终顺手给他倒了茶:“这话你该和小齐说,问问他在这看到不是被他拎进来的你是什么想法。”
“他会想习惯性给我捆起来说话吧。”陈聆笑了一下,“每次都是你送我出去,这次我自己走出去。”
“不送。”晏弦终坐回一边签证明文书,“你们好好过日子。仗总有打赢的一天。”
楚云天要的不是崇城城主身份,而是移山填土改道挖渠的许可。有了许可,他才能进行的更光明正大、安置的也更合理。
生民交接的事得经谢林芸,长歌已经能跑了,非要跟着她、她着急盖文书只得给一起带上。晏弦终看见她就找理由想出去,但是文书还没填完、把齐传铮喊回来得起码半时辰。
谢林芸和陈聆议事的时候,楚云天顺手还给长歌抱到自己腿上:“她怎么两岁比思齐三四岁都高。”
“你看我多高呢。”晏弦终伸手够印泥,抬头看了一眼,“要不给我抱。”
“你写你的。”楚云天给盖好印的放旁边吹,拿过谢林芸签好的盖印,“我这有扶手她不容易摔,你那凳子两边空的。”
“非要跟着来。”晏弦终叹气,“跟思齐一样躲安全点的地方不好吗。”
“那边又没有小朋友一起玩的。”楚云天把文书换给他,“孩子还是不能留守,大了有怨言。”
“沈圜他敢让巫界的一起玩?”晏弦终盖完印压到镇纸下,“教坏了你不得劈了他。”
“打不过。”楚云天笑了一下,“我也没那么凶残吧。”
“你现在是比之前脾气好了。”晏弦终点头,“这就是父爱的力量吗。好伟大。”
印泥干了陈聆便来取文书,谢林芸拽过长歌一手抱起来一手把报告放到楚云天桌上:“你听见了也得走个流程。报告现场给我批了。”
“你让晏弦终批。”楚云天转手就给晏弦终,“他有批报告的权限。”
晏弦终:……
“小齐。”楚云天抬手传音,“师兄你过目着,我有事,你顺便送一下陈聆。”
晏弦终:……
您不用没事找事的如此明显的。
齐传铮回来的时候楚云天在写报告,听他汇报完才搁笔给他递了杯茶:“辛苦了。”
“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你师兄了。”齐传铮坐到他旁边,“谢林芸是怎么,从逗他这件事里发现了乐趣?”
“好像是这样。”楚云天点头,把纸推到他面前,“你看看和你汇报的有没有出入。”
“记这么快。”齐传铮一行行看下去,“感觉你除了忙事就是写文书,这么多报告要写?”
楚云天顺手抱过他,下巴搁在人肩上:“是啊。我还得过宗门事务呢。可累了。”
“我身上都是灰。”齐传铮低头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把他往那拨了拨,“抱这里。”
楚云天就笑,偏头在人颈侧啄了一口:“没问题就签个字然后我们去吃饭吧。又忙一天了。”
“是连忙几天了。”齐传铮拿起还带有他余温的笔签了个“齐”,“走吧。”
今天晚上楚云天守夜,齐传铮看样子也不准备睡,想陪他一起。
两个人吃过饭往回走的时候,恰好遇到程亦明回来,便和他说了会事。
“牧蓝和牧青完全不听我的好吗!”程亦明哀怨,“俩狗东西和任如除了添乱还有什么用?锻炼我处理麻烦的能力?”
“人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楚云天拍拍他肩,“不是他们,缪矜年也不至于那天来那么快啊。”
“要不他们还是给您用,”程亦明无奈,“比狼难训。”
“至少不是温既白那种胳膊肘往外拐的。”齐传铮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你就知足吧。”
“我就知足吧。”程亦明点头,“我能揍吗。”
“你打得过你就揍。”楚云天许可,“打不过你就从甲等降下去吧。”
程亦明说揍是真的揍。于是当晚,齐传铮就见到他们在营地追着打。
“你瞧着如何,”齐传铮极其有闲情逸致的与楚云天指指点点,“程亦明也算会打架了吧。”
“我瞧着太拘束了,”楚云天摇头,“可能是自己人放不开。”
除了追着打的程亦明,楚云天还见着了不守夜的晏弦终。
他似乎是都准备歇了,谢林芸又去寻他说了什么。
随后楚云天就看见他极其无奈的出了门,拽着谢林芸手腕往她那走。
“你别天天有事没事就来撩拨我两下,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今晚上不守夜我们去说清楚。”
楚云天当时在门口靠着栏杆守夜,见状悠然抬眼:“不写报告了?”
“白日来得及。”晏弦终微微回身,“要事向我传音。”
楚云天点了点头,了然的往齐传铮那略偏了些:“你看看这俩。”
“我就说他拿你桌子写报告写不了几行字。”齐传铮也靠着栏杆,“啧。”
“可能我那个桌子有什么玄学吧。”楚云天语气里带了笑意,“他镇不住。”
齐传铮听他开玩笑:“我看他镇得住谢林芸。”
最近的日子太平的诡异,齐传铮索性与楚云天复盘起过去:“你说……是不是我们办的不对。”
“当时的情况只能那样,”楚云天想了想,“如果……”
“会想。”齐传铮点头,“我真想搬个椅子出来。不守夜吧有突发情况来不及,守夜吧无聊。”
“无聊我教你拉二胡。”楚云天半开玩笑的坐上门口一块竖着的方石头,“打完仗我们没钱了还能去卖艺。”
“好主意。”齐传铮还真学,“这个不难吧。”
“瞎子都能会,你说呢。”楚云天试了试弦,“来,二胡分内外两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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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天。”晏弦终朝窗外看了一眼,“这个点他教齐传铮拉二胡啊。”
“那他很有闲情逸致了。”谢林芸坐在床上晃腿,“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像死缠烂打能搞定的。”
“……”晏弦终抱臂,“谢林芸,你是不是觉得,楚云天他开玩笑说两句逗我好玩,我就真能这样天天无所谓?”
“那你想干什么?”谢林芸抬眼,“你逗回来?”
“我能干什么。”晏弦终从进来开始就升了结界,“我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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