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天和晏弦终来的时候齐传铮他们已经打完了。
宁宵他们追着楚云天汇报事务,讲平宜这两三天他们如何过的。
“师兄,”程亦明愁眉苦脸的,“我们真的镇不住这么多投奔我们的人啊。”
“军纪不管用?”楚云天答的淡漠,“搬出我没用?”
“没用。”宁宵摇头,“说你受了伤才回宗门,说你被骨醉宫废了一臂根本不能打,说你回去偷闲躲懒……讲什么的都有。我们这几日处理打架还处理了好几起,都是新来的不听我们的、觉得云州是他们的地界我们应该客随主便。”
“客随主便。”楚云天点头,“先别声扬我们回来。天恒宗那边我一阵子不在乱的我开会训人、这边我几日不在乱的你们管都管不住,没我你们日子不过了?”
“那什么,”程亦明被他说的心虚,“如果您没把齐哥和晏师兄也带走的话……”
“所以,”楚云天抱臂,“齐传铮呢?陆桓呢?徐行听呢?”
“陆桓他们更管不住,天恒宗的队只听我们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宁宵无奈,“齐哥手腕伤了一道,不深,去找绪姐拿药粉了。”
“新来的妇孺安顿好了?”晏弦终在翻名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可能是看你们不在,浑水摸鱼吧,”程亦明想了想,“少微景氏也就镇住他们不出大乱,何况我们扎营于城后、不在景氏。”
“你们是真日子没我不过了。”楚云天叹气,“我还以为我半年不在你们能自食其力呢。”
“打仗不一样。”晏弦终安抚他,“好了,别说他们了,军纪我们回来抓几天就行。去生民那边看看吗?你看看你的齐传铮,我看看谢林芸她有没有乱跑。”
楚云天默许了,转头吩咐程亦明:“今晚夜练。我给他们上上规矩。”
俩人没到那,便听得那吵吵嚷嚷。
“你们接连几日要进我们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是一名女子拦在隔开区域的栅栏门口,身后皆是女客。
“你们不要以为,有的人和你们好,我们就都和你们好!”
另一名女客嚷嚷。
“嘿我们昨儿个晚上进了前儿个中午也进了,这么偏生这会这么无情了?”一名男客讥笑,“医修那娘们不在,你们一直说领队人会回来、在哪呢?依我看,你们随军不就是当军妓的吗!”
一群人发出哄笑,摇着栅栏要进去。
楚云天看的皱眉,凝剑在手便要向前走去。
晏弦终却拽了拽他袖子,略抬了下巴。
他顺着目光看去,是谢林芸,手中攥着录石,分开人群走到了前列。
“你同意把她带出来的,”晏弦终低声,“她要是没保护这些人的本事,我看你能把她拨去打杂了。”
“……你就不怕出事。”楚云天没再继续走,甚至稍往一旁让了些、不挡着晏弦终录证据。
二人远远看着,只见谢林芸别了剑、往那一站颇有谁都不能入内的气势:“吵什么?”
“呦,还是个新来的,”门口那男客不怀好意吹了个口哨,“你懂不懂规矩?在这里,诶,有人看见我也不怕,我就是他们的头儿!”
给谢林芸听笑了:“谁立得规矩?你?领队人几天不在你要翻天?那你知不知道按军纪……你是会被撵出庇护处的?”
“嘿我说你这个娘们说话怎么这么不识好……”那男客一句话没说完,便被结结实实扇了个巴掌,“你敢打我?”
“军纪第三条,不得欺辱随队女修与妇孺,”谢林芸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如何不敢打你?今天就是他领队的在这我也敢打你!”
眼见他们动起手,楚云天和晏弦终对视一眼、没再围观,快步走上前一人一个给他们分了开来:“都他妈的住手!”
一个被楚云天一脚踹在了大腿,骂谢林芸那个更是被晏弦终一胳膊肘打跪地上、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代宗主!”有女客认识楚云天,“您可算回来了!”
“手不疼吧。”晏弦终看向谢林芸,“让你穿我外袍来,你嫌热,你说你是我亲眷他还敢如此出言不逊?”
楚云天和晏弦终倒是穿的制服,鲜明还好认;那男客没想到兴风作浪几天居然被逮了个正着,想跑却被楚云天又补了一脚:“谁放你进我的队的?”
“你们不能殴打生民啊!”那男客抱头,“军……军纪第六条,不得殴打生民……”
“背错了。”楚云天嗤笑,“无故两个字被你嚼了?还有,这是我带的队,我想打谁,我管军纪?”
“扔去吊笼挂个牌关两三天。”晏弦终冷笑,“贼胆包天,荤话说到我亲眷身上。我要是不让你吃几天苦,我直接可以退宗门别干。”
齐传铮知道这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十几个被挂在高空中的笼子,前面悬了木牌写明罪状、触摸还能连接录石看见当时的情况。
不过把谢林芸隐去了,只留了他说荤话的部分。
“我是错过了什么热闹啊,”他站在楚云天身边看着那一串摇摇晃晃的笼子,“我要是个女客,诶,我可就不止扇一巴掌了。”
“军纪如山。”楚云天任他搭上自己肩膀,“你打的狠了我连你一起罚。”
齐传铮就笑,下巴搁到人肩上手揽住人腰:“接下来什么安排,打出去?”
“整顿云州,打出去。”楚云天点头,“该去风州拾掇朝露阁了。”
“昏晓玉呢,”齐传铮问道,“还是我揣着?”
“你晚上出去转一圈。”楚云天低头看他手腕,“你看看你会引来人还是鬼。”
“晏弦终借我。”齐传铮点头,“别把我一个人扔给月州修士和那些祟鬼,我害怕。”
“你说的好像他们看见你就不害怕似的。”楚云天语气里带了笑意,“他们看见你身边没有我,比你更害怕。”
齐传铮低下头笑,这话说的,倒确实是这样;楚云天在说明他们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楚云天不在,鬼知道齐传铮他又去干什么需要放开手脚的勾当了。
“白敛说再来云州我去寻她,”他拍拍楚云天肩膀,“可能有点消息要和她换。我和你说过了啊,回头他们骂我打仗的日子去花楼、你替我挡。”
“挡不住我就给你卖了。”楚云天面无表情,“给情报组织改成花楼的风气到底是谁开始的。”
“不知道啊,”齐传铮撒开他,“但是巫界那边是商行,硕大一个塔楼鬼知道居然是秘机阁。”
“天恒宗的也不是啊,”楚云天侧目,“天恒宗和骨醉宫一样,情报组织就是情报组织。”
“缪矜年那边改花楼你猜怎么着,”齐传铮低笑,“赚钱。花楼老赚钱了。白日酒楼晚上花楼,再卖点东西,钱老多了。”
“很朴实的理由,”楚云天点头,“但是,秦风楼好像不是云州情报组织吧。”
“白敛说的如果我再来云州寻她,人不能言而无信。”齐传铮跟着他往回走,“你训你的,我去给你要点消息过来。”
楚云天看着齐传铮,到底叹了口气。
那些他不便去的、不便入的,齐传铮都为他揽下;
从前最多看点小说、不自渎不和女修逾矩多一丝的齐传铮,如今花楼都去的义无反顾。
谁都爱惜羽毛,但齐传铮为了他,甘愿入泥塘;
需要帮扶女修、需要救助女修、需要不可避免的接触的时候,齐传铮都替他挡下所有目光。
“我不论他们如何看我,我只需要你明白、信任,我是心里只有你的。”
可是齐传铮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不该被骂。
他不该被误解。
他不该被别有用心之人取一小段行动尔后加以抨击。
齐传铮防的就是有心人以只言片语或细微的动作攻讦楚云天,修士的声名是极其重要的,重要到他会不会被弹劾、会不会被再次责罚、会不会失去声望于是队里无人服从宗门也无人听言……
尤其是天恒宗,更在意自己的门生是否行端坐正。
只有齐传铮去是最省事的。
出了问题直接他是散修与天恒宗无关与楚云天无关,还能给人摘出去。
晚间楚云天开会在校场重肃军纪,齐传铮真拎着晏弦终去了秦风楼。
“你说你第一次来就搁这打了一架?”晏弦终抱着剑,“你还真是到哪都招人恨啊。”
“你现在动你销骨楼给我情报,我撤。”齐传铮遥遥看着层层绫纱之下那个信手拨弦的身影,“我总会想,我没救下赵元初。她如果跟着我平安来了楚云天的队伍,也许我还能告诉自己,其实我能做到。”
但他连曾经的故人都没救下。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些时日。
“她应下一句落松溪会保护楚云嫣,她到死开心的都是自己拖住了宋子吟。”
“你不能这样想。”晏弦终摇头,“我问你,如果楚云嫣她不去落松溪,你还会去么?宋子吟是还会杀她取一个投名状,但你,正是楚云嫣在、你才有了个光明正大去的理由。不然你都结亲了,你去帮你曾经的朋友?赵元初走哪条路都是死路,但只有她还有需要移交的人、她才能最起码为自己留下些什么。”
她们死,她们不怕;
她们怕的是,落松溪传承不再。
“所以你已经在那个局面中,做到了最优答案。”
齐传铮无言,是,他是保下了落松溪其他人、也带出了东西。
但他还是一遍遍问自己,真的没有救下她的可能性吗。
“我和你说,”晏弦终凑近他,“我要是死了,我可见不得我留下的人想起我的时候这么难过。你看这个,嵇揽琛和我是兄弟吧,易云荷她是女修吧,易云荷要是救不下我,我反而会觉得,我给她送走了、我也到死都没有逾矩一丝一毫。反正我的道心是稳住了。这么想你能理解过来吗,人死了、消散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活着的人、要接替死去的人完成未完成的心愿,而不是接替消沉与难过。要是我死了嵇揽琛那么难过,我看我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齐传铮轻声,“那,楚云天呢。”
……楚云天死了,你难不难过?
……只剩一个你活着,你痛不痛苦?
“整个昭明谷,只剩我了。”
晏弦终忽然有些接不上话。
他刻意略过楚云天。
但是,楚云天死了呢?
他们曾是如影随形的兄弟,说一句那年拜师礼给他俩如同结拜般整成同生共死的亲兄弟也不为过;晏弦终不敢想他们要是死了一个另一个会怎样,反正楚云天如果没了、他真的会提剑拼命。
在医堂问他想不想活的楚云天,绝对是真情流露;谁都知道楚云天不能明确表达出自己在意谁舍不得谁,那会成为弱点,被胁迫、被成为制衡楚云天的筹码。
他除了明确表达过舍不得知风和齐传铮,对谁都是冷冷淡淡模棱两可。
“你想不想,看到人界的胜利?”
那个终于冷静中出现了一丝裂痕的楚云天,那个眼睛里流露出了不舍但瞬息就被决然压下去的楚云天……
只要一句“想”,即使不知道昏晓玉代价,也会试着给他复活。
只要一句“不想,”即使昏晓玉在手,也会放他去就此歇息。
如此理性、把自己的感情藏的很好的楚云天。
为了不被捉到破绽,连齐传铮都放出去跑、楚云嫣和楚思齐都不去看的楚云天。
……如果这样的楚云天死了呢?
十年,他们怎么可能没点感情。
那是超脱生死的、可以完全信任彼此的默契。
如果他们,只剩一个呢?
“我和赵元初,也曾是昭明谷一同长大的。”齐传铮搁下杯子,“我四岁入宋家,至我离开昭明谷,十二年。”
如果没遇到楚云天,他就算跟着缪矜年跑了,她也得在主桌。
他甚至和她传音的时候认真说,真打仗了、赢了,到他二十岁能过文书的时候,她来他们正式的结亲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