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说楚云天是一等弓术师呢。
八千米长空一箭逐日不是吹的。
他就站在比试场上,满弓张弦、长衣临风,一箭直直朝日空而去、生生击开云层破下金光。
那蔽日的阴云被撕开豁口,淌出的浓金流了满空满山、照映着重山叠岭薄雪清凇,连风都泻着饮冰晴光、逶迤而绮丽。
寒山嶂岭、叆叇承岚;
崖岩崩日、蒸腾沉沦。
日光自楚云天的面庞照亮他的神色、衣领,又拥过他的肩骨拖到脊背、将他被自己所造出的影子无限拉长。
“开弦,起试。”
他沉声,放下了繁逾。
有楚云天一箭穿日在前,剩下的比试多少有点不够看。
只有宁宵居然正正钉在了靶心,不愧是楚云天点拨的徒弟。
他连拉弓的姿态都像极了楚云天。
连齐传铮都诧异,人闭关半年、自己又不接教引,谁教宁宵的。
“看着曾经的录石,自学。”
楚云天给他留了些东西才去闭关的,他们去越江之前给的,回来闭关前问宁宵有没有看不明白的,宁宵说没有。
那储物灵戒,是楚云天自己整理的心法、功法、还有他在明镜台的院子中,拿了个录石录下的剑术和弓术。
楚云天没给他留太多,孩子半年能学这些不错了。
谁知道宁宵一遍遍一次次看着录石,把楚云天那动作练到了极致。
那些自己在校场练到看不见靶子的夜晚、那些宗门有宵禁就上明镜台练习的夜晚、那些课务之余休沐日都不下山的白日……
当然宁宵也没那么厉害到自学成才,教他的人是晏弦终和齐传铮,他们熟悉楚云天的招式。
晏弦终负责指点他,齐传铮负责对打告诉他还差在哪里。
他以楚云天为目标,他们就毫无保留教他成为下一个楚云天。
齐传铮是真没教宁宵多少,他在天恒宗统共住的天数加起来有没有半个月都不一定,回来停留个一俩日,就去往下一个地方。
他那点三脚猫功夫也是楚云天教的,不过除了楚云天还有其他人就是了;导致他现在的剑术捉摸不透,颇有百家之长。
“你这个,有一股子巫界味儿、有一丝骨醉宫那种邪气、有一点龙族那种妖异、有一缕朝露阁的清气、还有天恒宗的正气,我看你能单开一本剑术了。”
这是看他耍了一套之后晏弦终的评价。
嵇揽琛的评价则是:
“出其不意,捉摸不透。”
“你别教宁宵了,”晏弦终摇头,“我来就好了。你再给人教歪了。”
宁宵这师父拜的值,拜师礼还没过茶还没奉,不仅有第一弓术师教他还有第一剑术师教他,还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带着任如一起学;要知道师兄们除了大课,不接私下指导的,能得他们指点全随缘看能不能遇见人。
“我这个师兄当的是太倒霉了,”晏弦终哀嚎,“看着一个楚云天不够,现在他找了个道侣还收了个徒弟,天恒宗的钱我没有一分是白拿的。”
“你怎么不说你补贴拿的比你月例多。”嵇揽琛抱臂,“宗主给你批的可一点不在少,要不换我看着他,补贴给我。”
“算了你不了解楚云天。”晏弦终摆手,“还是我跟吧。”
“你知道如果不在宗门你这叫什么吗?”嵇揽琛还开他玩笑,“叫书童。或者暗卫。总而言之就是主家派去保护小少爷的。”
“……”晏弦终仔细一想居然没什么不对,“你怎么不说我是拴他那个疯狗的链子。”
“因为我觉得你更像和他狼狈为奸搅浑水的棍子。”嵇揽琛中肯的点头,“昏君身边的佞臣、流氓身边的混子、坏了一锅粥的那个勺子。你该庆幸楚云天是个好人,否则你俩凑一起整个天恒宗都不够你们霍霍。”
“那我觉得该庆幸的不是我,是你。”晏弦终居然还笑,“你该庆幸我俩不是陆桓任如那一挂的,否则你不知道要跟着我们收拾多少烂摊子。”
“你说的好像现在我给你们收拾的就少一样。”嵇揽琛斜他,“你们就仗着还有我这个大师兄坐镇吧。”
下午的比试结束后,楚云天要核对冬日祀礼相关事宜,去了议事堂。
他出关后,他到哪齐传铮就到哪,寸步不离,黏人的像个浆糊。
楚云天也不撵他,没什么机密的话,他跟着便跟着,有机密他自然会回避。
“……这是祀礼章程安排。”
嵇揽琛说章程说了近半个时辰,楚云天一直撑头听着,若有所思。
“副宗主有什么想法吗?”
嵇揽琛看向楚云天。
“这是你自己安排的还是大长老、宗主?”
楚云天显然发现了问题。
“我自己,还未呈交长老过目。”
嵇揽琛如是说。
“有问题。”楚云天坐直了,“还好你还没给长老过目,你会被他们骂死。首先你看街坊的图了吗?生民不是我们,半个时辰从东街到不了南街,而且你要空出处理意外的时间。还有,今年旱多雨少,那么你完全可以把感恩风调雨顺的去掉,祈望新一年风雨调和,你看今年雨顺吗?你不太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还是你想删但拿不定主意?然后祀舞那一项,今年不该上超度的《度厄》,而是祈祷灾祸不该来临,所以上《祛魇》。你不要和我说擎山柱那会出了事,我们保住了生民,是不是?”
楚云天一条条指着问题,让嵇揽琛改。
嵇揽琛太照抄章程了,要敢改。
“不对啊,”晏弦终听楚云天说完才提意见,“你这么安排,我们来得及排吗?会不会太紧了?”
“不会。我跟着师父办过祀礼,”楚云天笃定,“还好我出关了。”
“曲目的话,我们现场选几个挑?”司空绪也在,“毕竟今年有宁宵他们没上过祀礼的。”
楚云天就站起来:“我现场跳,你们看哪个合适。”
“那我拉曲,”晏弦终伸手,“二胡借我。”
“还是看看《度厄》吧,”嵇揽琛拽了个椅子坐下,“祀礼不是小事。去年上的《安平》,人命是不出了,谁知道会干旱。”
楚云天没反对他,从灵戒抽了二胡递给晏弦终:“《度厄》。”
晏弦终想了一下,弦音一动:“这个?”
“对。”楚云天双脚一个在前一个在右,手举到左侧拍了两下,“就三句,多了太长。”
《度厄》偏活泼,显然是扫除死亡带来的阴影,速度也较急促。
左侧高低拍两下,右侧拍两下,双手高举向前点三步再拍两下、背到身后回去,低头展臂离地旋转一大圈。
“就这么多,”楚云天落回来,“下一个,《祛魇》。”
《祛魇》就是偏舒缓,听来要安抚人的噩梦。
楚云天俯身,双臂似飞鸟流动,尔后起身、停顿、侧身划左、又划右,然后顺势在身后转了一圈,双臂打开后仰、腰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就这么多,接下来是抓住长绸退着飞上去,”楚云天起身,“下一个,《诀心》。”
这个是司空绪提的,相对简单一些,宁宵他们跟会容易。
楚云天背过身,左手回收右手平举微回上半身、又换到右侧再来一次,尔后向左转一个圈转到正面,双臂平举,这就是抓长绸了。
“《诀心》要转好几圈,你们选了是难为我,”楚云天无奈,“你们选吧。如果选《诀心》,我练练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当年就没练会,那年《离忧》和《诀心》我不就是没练会然后选的《离忧》,苏琦都没练会这个,到底谁编的。”
“宗主。”嵇揽琛开口,“宗主即位第一年的祀礼他亲自跳的,你师父都能会,你也可以的。”
“那我得真的会飞。”楚云天坐回去,“但我现在是真的会御风了。”
“那《诀心》吧,”司空绪拍板,“热闹一点。”
热闹但曲调不难,难为的是上去的。
“……”楚云天叹了口气,看向晏弦终。
“其实我也觉得《诀心》合适,”晏弦终把二胡还给他,“要不你努努力?”
“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反对?”楚云天撑头,“我去找宗主学学吧。”
这会开到最后,章程也能递交长老过目了。
齐传铮很好奇能让楚云天都觉得难的得多难,看了楚云天拿回明镜台的录石他石化了。
空翻二郎腿捻弓射花球还得落到长绸交汇处、单手抓住长绸绕场转九圈,要找到唯一一个能抓的……
“这不是祀舞这是杂耍吧?”齐传铮看的叹为观止,“还有这个,燃着的香你踩上去,不会烧着你?”
“所以我说难。”楚云天看着录石上,“这一段意在燃香焚去一年的不悦、所以要让整个祀台成为香炉,还要注意不能烫到生民,这和把我活活烧了有什么区别。”
香上作舞、火中旋身、直到台上的污秽燃尽,要把控时长还要确保不留晦物……齐传铮看的心惊胆战,更别提还有以身点灯……
一个月练会,属实是天方夜谭。
“我要是想跳这个可能还得减重,”楚云天居然还开玩笑,“没想过有一天我还需要减肥。”
“你不能再瘦了。”齐传铮摇头,“那你去哪练?”
“有祀堂,练礼仪的,我去那。”楚云天还在看录石,“先把比试比完吧。”
这份章程在知风手里还是又改了两遍,还找楚云天复核了一遍:“你确定跳这个?还是上祀舞的不是你?”
“是我。”楚云天点头,“没有错。要不您教我?”
楚云天学舞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学舞,他会的都是知风教的。
包括他闭关半年,也是知风亲自指导。
齐传铮没发现的是,他玉令背面刻了十六个字,知风赠的。
“听于本心,衷于本能。”
“规束灵赋,恪守不渝。”
你要听你自己的心,听你自己的选择。
身栖白夜,心趋浮沉;
旷野浩渺,烟火皆为生民。
你要为他们发声还是为你自己沉默。
你要帮助他们救他们还是不语沉沦。
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逼你一定要趋于大义;
我只愿你,恪守不渝。
“身栖白夜,心趋浮沉……”楚云天喃喃,“规束灵赋,恪守不渝。”
但怎么可能不惦记生民。
他的教化,让他先是他们,再是他。
那种居于高位耽迷修仙享乐的,那种根本撑不起一个州一个界的,凭什么又要毁灭又要救赎显得自己多么大义凛然;
没有实力还多管闲事,难道所有人都要陪他去演戏去玩吗?人不能只添麻烦不收拾,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担得起结果。
楚云天不愿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他选择了生民大义,便真的为此而努力。
走入世间,走入民生,像个男人一样担起应有的责任。
他楚云天名声怎么来的?生民口碑立起来的,不只是征战、更是常年的帮扶。
人们认识他,不是因为他是知风的徒弟,而是他是楚云天;那句“天恒宗现任宗主座下首席大弟子”是他将师门师父放于自己之前表尊敬、是意在天恒宗与知风教出的这样的自己,而非拿师门挡枪。
赫赫威名如雷贯耳的不只是天恒宗与知风,更是楚云天。
他是他自己。
他不会辜负他们的培养。
知风给楚云天上的最贯彻始终的一课,就是独立。
独立、独心、独存。
自我、自由、自在。
大义、大道、大爱。
知风的教育,从来不是让楚云天依附天恒宗、依附他,而是希望楚云天活出自己的选择。
所以楚云天认为的爱就是他给齐传铮托底;
因为知风的爱就是让他大胆去做,实在覆水难收的时候他来收拾。
活出自己的选择吧。
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后悔,也不会放弃。
你是我最珍惜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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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碎念(不爱看跳章):
猜猜我要写什么。
你们以为碎镜写完了就没刀了吗?不,正在蓄力的是横跨一卷的能砍没半本书的超级大刀。
这几卷够不够轻松、愉快、日常?放心,接下来的几卷也会这样的。
是的,在好玩好笑有意思的小剧场之后,该来的,终于要来啦。
一想到我要写什么我就觉得好笑。
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