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吃了。”晏弦终放下碗,“我们都是手里沾过血的,别不敢想。”
“靠。”齐传铮看看没人注意到这里,抽出燧洗挽起袖子,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下。
燧洗的伤痕,经过灼烧的伤痕……
能看见齐传铮手臂上伤口的断层与那块肉一模一样。
楚云天适时的握住了人的手避免了那味道散出去,饶是如此,还是有几个闻到味道的修士僵硬的转过了头,站起身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
嵇揽琛环顾四周,这顿饭吃的,要不是他们之中有个能吃肉的齐传铮,他们都发现不了问题。
“准备录石。”楚云天低声,“小齐身上还有色宁的事没有洗清,如果朝露阁再发生什么,他会成为百家公敌,到时候我们谁都保不住他。”
“这中间还有我们的人的,”晏弦终看着白袍身影夹杂于其中,“怎么办?”
“内线传音,通知所有人菜有问题,不要轻举妄动,如若生变所有人准备录石。”嵇揽琛点上耳朵,“宗门大部分战力都跟着我们出来了,我们把人带出来就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真没想到我们还有和朝露阁翻脸的一天,”楚云天看着缓缓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等下,二胡的声音?”
谁在起弦。
并非楚云天那种幽缓醇苦的曲音,而是音调尖锐、高亢着如指尖磨过桌面,虽然起弦之人似在暗处。
嵇揽琛那里已传音完毕,他站起来:“后退。要打出膳堂打。”
三人点点头,也站起来慢慢往门外退去。
那些白色的身影凝滞其中。
嵇揽琛说让他们不要把形势搞的更乱,他们就乖乖坐在那低头先不动。
虽说杀月州修士他们手起剑落砍就砍了,但一想到朝露阁这些人也许方才还与他们在战场上共同作战,他们就有些下不了手。
尔后,那些绿色的身影动了。
“跑!”嵇揽琛转身,冲出膳堂门外。
外面早已被堵的水泄不通。嵇揽琛拽起晏弦终,示意楚云天拽齐传铮,踩着人肩膀引他们去了校场,只有这里还算宽阔。
“谁去门口看看能不能出去。”嵇揽琛放下晏弦终,手扶上步光,“非必要不拔剑。如果他们还是活人呢。”
“我去吧。”楚云天推了下齐传铮,“小齐待着。”
“你一个人去?”齐传铮欲跟上他。
楚云天已飞身往门口方向而去:“只有我空手。”
齐传铮燧洗未收,晏弦终嵇揽琛一直随身佩剑,若是有些什么,再说是他们杀的,解释不清。
“录石录了多少?”晏弦终侧身,“能带回去吗?”
“肯定能。”嵇揽琛沉声,“我还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越来越多的朝露阁修士围到校场。
楚云天去得快回来的也快:“不行。外面全是月州修士,且我们有通行牌没有钥匙。”
“只要能过结界,砸个门还赔的起。”齐传铮接住人,“但是怪了,为什么朝露阁要此等瓮中捉鳖又要给我们通行牌?”
“你确定能过结界吧。”嵇揽琛点上右耳,“所有人,要么在房间或原地不动,要么,撤离朝露阁,山外听候指挥。朝露阁修士不伤,骨醉宫修士不留,注意记录,以免他们闹到天恒宗说我们血屠朝露阁。如若过不了结界,就回房间或安全的地方,尽量不要单独行动,注意自保。”
嵇揽琛重复了两遍才放下手指,那二胡声越发的凄厉,晏弦终剑未出鞘,拨着围上来的朝露阁修士:“他们好像不是活人。”
楚云天挥出繁逾,箭未上弦弓弦朝内与晏弦终一起拨开一条出路:“抓一个。”
混乱中,齐传铮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池南雪。
她在混乱中边喊着“代阁主有令所有人停手”边接近四个人,路过齐传铮时低声说了句:“抓我走。”
顿了顿,又怕齐传铮不信,她补了句:“我是活人。出去解释。”
齐传铮心下明了,持剑抓过池南雪:“都不许乱动!”
弦音骤然停了。
“现在,第一不要伤害朝露阁任何一个天恒宗修士,第二让我们撤出此地,否则你们的阁主亲传弟子,一定会少一个。”齐传铮心里也没底抓池南雪有没有用,毕竟在色宁的时候他抓那大小姐就没用。
嵇揽琛惊呆了,暗骂了一句:“你在人家地盘上搞绑架?”
“你也绑一个。”齐传铮小声传音给嵇揽琛,“出去说。”
“外面都是月州修士的。”柳上烟微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刀兵相见?”
“不要放开我。”池南雪攥了下齐传铮衣摆,在人衣摆上比比划划,“信我。我是在鬼道和你划剑破阵的池南雪。”
齐传铮能感觉到她活人才有的脉搏心跳,以及她指尖比比划划的笔顺和在地上那时候一模一样。月州修士如若控人,这些习惯会随着控制的人,而不是原主。
见四人不答话,柳上烟又笑着对池南雪招手:“雪雪,过来。”
齐传铮并指一点假意封了她五感:“你先解释一下,第一为什么膳堂的朝露阁修士都围过来,第二为什么他们眼仁呆滞,第三那二胡弦音,从何而起。”
或者说,柳上烟,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个左撇子,从见面起,是右手持剑。
柳上烟闻言垂眸。似乎提线木偶一下子断了生机。
“真是太精彩了。”
四人抬眼,一名俊美的黑衣少年从阁主的中殿之中缓缓走出,伏在围栏上笑吟吟俯视他们。
这少年,眼眸流转中仿佛是无尽的算计,面庞邪魅的近乎精致,身量瞧着与齐传铮相似,交领黑衣软甲束袖,上扎马尾以淡紫发带束之。
他的颈间毫不避讳的,是骨醉宫的骨哨。
少年声音慵懒却带着调笑,左手是一个二胡,右手是指尖轻盈旋转的弓弦。
齐传铮觉得人眼熟的他一定在哪见过。
“又见面了。”少年站直身体,“你们还是那副虚伪的正人君子做派。我还等着你们大杀四方来一段精彩刺激的群架呢。”
看看,当正派,就是这么没意思。
“你是……”楚云天也在看着人。
“没错,没错,”少年仿佛军功般骄傲的答非所问,“昭明谷满谷荡然无存是我带的队,越江半搜不搜是我下的令,常氏那火倒不是我放的,我不爱放那玩意,烧坏了没得玩。”
啊,还有澹海,最精彩的澹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看到你们被那些纸蛊哄的团团转,你知道多精彩吗?
现在,你们终于来到了朝露阁。
少年自顾自边转着弓弦边来回踱着步。说完这一句,他停下,对着下面的四个人张开双手:
“我名,萧执玉,无字,无职,无虚名。”
“我是,月州骨醉宫,销生楼,执卷人。”
嵇揽琛在听到执卷人的瞬间瞳孔放大。
销生楼因楼长这名字不好听,见楼长总拿着书卷记名册,便给楼长改个名叫执卷人。
也就是说,谢林芸交代的滔天杀孽的销生楼,对人体肆意妄为改造还动不动屠人满门的销生楼,埋藏了无数正道修士的销生楼……
全楼都听命于这个人手下,为此人效命。
“你们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萧执玉笑的跟前世那魔界齐传铮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太熟悉你们了,一个道貌岸然的嵇悯,一个满口清规戒律的晏弦终,一个踩经焚籍的楚云天……”
还有一个,莽夫、懦夫、寡夫。
齐传铮。
表尊重称字,对晚辈则称名,这萧执玉不仅藐视他们,还把他们带天恒宗一起骂了个遍、又骂又踩。
“怎么样,是不是想明白了?”萧执玉还在说,“诶呀,你们天恒宗出不出兵其实都是死路一条。要么,朝露阁没了,天恒宗拒不伸出援手被仙门百家唾骂,灭了朝露阁便打天恒宗;要么天恒宗出兵,也打天恒宗,而且埋在朝露阁的线反杀你们天恒宗弟子。怎么样,精彩吗?”
难怪知风看他们的目光那么无奈又那么忧伤。
天恒宗这是也到了绝路之上。
他们不带着战力和东西跑,留在宗门更是生死不明。
“太精彩了。”齐传铮把池南雪推给楚云天,“我都要夸赞你了。”
萧执玉啊萧执玉,我还挺为你惋惜的。
“嗯?”萧执玉饶有兴趣的看向齐传铮。
“你布局了这么久,还没和我交过手吧。”齐传铮抬起头,笑意渐浓,“你就不好奇,你追杀了这么久的我,究竟是你手下留情,还是我真的有那实力在你手下偷一份生机?”
“你要做什么?”楚云天侧目。
“我把他引出去。外面的月州修士和他交给我,你们解决里面。”齐传铮给楚云天传音,“不然又说朝露阁是我杀的了。”
“你要一个人出去?”晏弦终皱眉,“太危险了。”
“相信我。”齐传铮只扔下了这句话便又朝上方喊去,“萧执玉,你,可敢一战?”
“好啊,”萧执玉哈哈大笑,“你,还有你那个相好,你们二打一,走。”
“慢着,”晏弦终开口,“你跟踪我们这么久,想必也熟知他们的招式了。”
不如换我,如何?想来你一定想试试天恒宗第一剑术师的实力。
萧执玉偏头看了看晏弦终,点了点头:
“好啊。”
晏弦终微微一笑,回过头:
“里面就交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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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阁外是雾山。
山野茫茫,阔然岚朗,当真是一派好风光。
“就这儿,如何?”齐传铮转了圈述心,“开敞。”
“好啊。”萧执玉盘腿坐于半空,“请。”
齐传铮还没和晏弦终打过合作战,他指尖转着述心,拍了拍人肩膀:“谁指挥。”
“你打你的。”晏弦终拔剑,“……但是别打到我。”
我不是楚云天,没他那么熟悉你招式。
“我没招式。”齐传铮抬眼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我是匹夫。”
“让萧执玉听见他得多个词骂你了。”晏弦终笑了,“来了。”
萧执玉弦音纵蛊,诡异凄厉的急曲撼动天地,无数飞身而来的活蛊围向齐传铮与晏弦终。
“述心。伸一下。”晏弦终沉声。
齐传铮依言,晏弦终轻踏刃尖,扶风而上。
剑斩长空,绕彻来风。
齐传铮也转动述心,在血光中生生碾出一片空轮。
如狼环伺。
寂夜骤临。
齐传铮生生打的那些活蛊找不到进攻的空隙。
这些月州修士仿佛不知疲倦不知痛楚,即使是断腿甚至拦腰被斩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地上爬行,无穷无尽。除了活蛊还有无数纸人与亡魂自空中而降,怪笑着、嘶吼着缠向二人……
它们竟与活人无异。可以使用武器、法术甚至是灵力。
“还是低估了萧执玉。”齐传铮抬头,“这就是执卷人恐怖的实力吗?”
他一柄二胡,纵蛊纵鬼纵走尸。
晏弦终撤回来,看着围上来的纸人,竖剑:
“焚我灵空,助我驱风;
起我炙火,灼我心茸。”
领域结界,火。
“齐传铮,御风!”
齐传铮飞身而起,晏弦终拽住人,他们所站的地方已是一片汪洋火海。
它仿佛要将那些亡魂焚烧殆尽。
道闻马嘶不相得。
“看得我都想学领域结界了。”齐传铮停在空中,“威力这么大的吗?”
“你知道这要消耗多少灵力吗?”晏弦终无语,“你当大白菜啊想开就开。我就是看师弟今天开了结界知道他灵力不够了才说换我上的。”
“你还能开剑阵吗?”齐传铮顺了顺气,“萧执玉不能回骨醉宫。”
“我们加起来不一定够让他陨身在这里。”晏弦终持剑,“但我们可以一试。”
他抬起左手并指凝聚灵力,右手执剑画起繁复的符文。
齐传铮收了述心换做燧洗,在天幕下刺入灼骨的燎原热风。
他入飞蛾,跃入这积瑞宿焰。
“我将舍去前世,只赴来生。”
就让这剑薪烬火,斩彻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