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枝新折的玉兰,是谢危清晨从巷口老树下采来的,花瓣上还凝着未干的雨珠,像极了许多年前,朱雀门外那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沈芷衣的泪。
“茶要凉了。”谢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温润。他将一只白瓷杯推到她面前,茶汤里浮着几片碧螺春,热气氤氲中,映出他鬓角新生的几缕霜色。自沈琅走后,他便不再称她“夫人”,也未唤“怜儿,”只是这样清淡地相处,像苏州河面上并蒂而生的莲,根脉相连,却从不张扬。
萧怜儿拿起茶杯,她想起沈琅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往后有居安在,朕放心”,那时谢危站在床侧,握着沈琅另一只手,只说了一句“臣定护娘娘周全”。这承诺,他竟真的守了许多年。
“昨日收到芷衣的信,说燕临又带着孩子们去边境巡查了,还特意去了当年接她回来的黑水河畔。”萧怜儿轻声说着,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沈芷衣与燕临的孩子们早已长大,长子承袭了镇国公的爵位,次子则入了军营,像极了燕牧当年的模样。信里还附了一张画,是小孙女画的一家四口,燕临背着沈芷衣,两个孩子跟在身后,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落款是“盼来边关看草原”。
谢危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前几日张遮也派人送了消息,说他与雪宁打算下月来江南,还说要带些京城的茯苓饼,是你当年爱吃的那种。”
谢危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泛黄的画册,那是沈瑾登基后,命画工绘制的《大乾盛世图》,里面有燕家父子出征的雄姿,有张遮审案的严肃,有沈芷衣与燕临成婚时的喜庆,还有她和沈琅、谢危在万寿宫庭院里下棋的场景。
“去看看那株老槐树吧?”谢危忽然提议。当年从皇宫移栽到苏州宅院的老槐树,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每年春天都会开出满树雪白的花,像极了当初沈芷衣别在她发间的那朵。
萧怜儿应了一声,跟着他走出房门。槐树的树荫下,放着一张石桌,上面还摆着半局未下完的棋,是前日他们对弈时留下的。谢危俯身,拾起一枚被风吹落的槐花瓣,轻轻放在她的发间:“当年在御花园,你也是这样,被槐花落了满身。”
暮色渐浓时,巷口传来卖花女的叫卖声,声音清脆婉转。谢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萧怜儿,眼底盛着漫天的霞光:“买两枝晚樱吧?插在窗前的瓷瓶里,明日晨起,定是好看的。”
回到宅院时,暮色已经染透了半边天。萧怜儿找出那只插过玉兰的青瓷瓶,将晚樱插进去,摆在窗前的案上。谢危则去了厨房,不多时,便端来两碗莲子羹,瓷碗是当年沈琅特意让人烧制的,上面印着缠枝莲纹,与他和萧怜儿的茶杯是一套。
“今日听巷口的老嬷嬷说,城西的荷花开了,过几日可以去看看。”谢危舀了一勺莲子羹,轻轻吹凉,递到她面前。萧怜儿接过勺子,尝了一口,甜而不腻,是她喜欢的味道。这些年,他总是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不吃太甜的糕点,记得她夏天爱喝冰镇的酸梅汤,记得她看荷花时,喜欢坐在靠近岸边的石凳上。
第二日清晨,萧怜儿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她推开窗,阳光正好落在案上的晚樱上,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谢危已经在庭院里练剑了,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劲装,动作行云流水,剑风拂过老槐树的枝叶,落下一地细碎的光影。练完剑,他拿起搭在石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回头看向她,笑着说:“要不要一起去买早点?巷口的油条刚出锅,还热乎着。”
他们并肩走在巷子里,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斑驳的印记。卖油条的摊主认识他们,笑着打招呼:“先生,夫人,今日还是两根油条,一碗豆浆?”谢危应了一声,接过摊主递来的油纸包,将还冒着热气的油条递给萧怜儿。
走到街角时,恰好遇到了送信的驿卒,是沈瑾派人送来的信。信里说,沈芷衣的次女被册封为乐安郡主,还说张遮与姜雪宁已经收拾好行囊,不日便会启程来江南。
几日后,他们如约去了城西的荷花池。荷叶挨挨挤挤的,像一把把撑开的绿伞,粉色的荷花点缀其间,煞是好看。谢危找了一处靠近岸边的石凳,让萧怜儿坐下,自己则去买了两支荷花,递到她面前:“插在你的青瓷瓶里,应该会很好看。”萧怜儿接过荷花,指尖触到光滑的花茎,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沈琅也曾这样,在万寿宫的荷花池边,为她摘过一支荷花,说“怜儿,你比这荷花还要好看”。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起身离开。谢危牵着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暮色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萧怜儿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说:“居安,谢谢你这么多年陪着我。”谢危停下脚步,转过身,拉过她的手。眼底满是温柔:“能陪在你身边,是我的幸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