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雪落在肩头,发出细碎的声响。一路上没人说话,气氛却不算尴尬,反倒有种久违的平静——自从柳虞儿生下孩子,宫鸿羽看管愈发严格,他们早已没了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走到半路,宫尚角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此次选亲,我不会选任何人。”
柳虞儿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他。昏黄的宫灯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坚定。她知道宫尚角的心思,却也明白宫门规矩难违,只能轻声道:“选亲是宫门大事,你若执意拒绝,执刃那边怕是……”
“我自有办法。”宫尚角打断她,目光落在她眼底,“我既已认定一人,便不会再对旁人动心。无论宫门规矩如何,我都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让你为难。”
“尚角,”她声音有些发哑,“你不必这样。宫门里比我好的女子有很多,选一位合适的配偶,对你、对角宫都好。”
宫尚角却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虞儿,”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好。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不会变。选亲之事,我绝不会妥协。哪怕被执刃斥责,被长老非议,我也不会娶任何一个不是你的女子。””
“尚角,你先松开。”柳虞儿垂着眼,不敢看他眼底的认真,“这是在宫道上,要是被人看到……”
“看到又如何?”宫尚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执拗,“我对你的心思,从来没藏过。只是以前怕你为难,现在……我不想再忍了。”
宫尚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雕,是个抱着兔子的小姑娘,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宫翎羽,“这是我在外面给翎羽雕的,一直没机会给你。你替我拿给她,就说……是一个叔叔送的。”
柳虞儿接过木雕,:“谢谢你。时候不早了,孩子们该醒了,我得回去了。”
宫尚角点头,没再拦她,只是跟在她身侧,一路送她到羽宫门口。看着她走进院门,他才转身离开。
回到羽宫时,宫璟羽和宫翎羽已经醒了,正趴在窗边看雪。看到柳虞儿回来,两个孩子立刻扑了上来,抱着她的腿喊“母亲”。
“母亲,你去哪里了?身上好香啊,是月桂香哦”宫翎羽仰着小脸,好奇地问。
柳虞儿心中一动,想起宫尚角披在她肩上的外袍,连忙将外袍脱下,递给侍女:“去给远徵哥哥送了些吃的,外面冷,披了件衣服。”她避开了宫尚角的名字,怕孩子不小心说漏嘴。
当晚,柳虞儿趁着孩子们睡熟,悄悄来到院外的柳树下,按约定的暗号轻叩树干。没过多久,一道黑影从墙外翻进来,是无锋的手下。
“少主,”手下压低声音,递过一张纸条,“宫唤羽已开始排查地牢新娘的身份,而且他还打算在选新娘当晚联合无名(雾姬夫人)策划一场阴谋,我们要不要……另外,执刃似乎对您过于关注新娘之事起了疑心,今日议事时特意问了您的动向。”
她叮嘱道:“宫唤羽的事不用管,你先退下吧,日后传递消息,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柳虞儿回到羽宫,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宫尚角那句“我不会娶任何一个不是你的女子”。
夜深人静,柳虞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柳虞儿瞬间警觉,她轻轻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在庭院中一闪而过,朝着宫鸿羽的书房方向去了。
柳虞儿心中一紧,她顾不上多想,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躲在暗处观察。只见那黑影在书房外停了片刻,似乎在确认里面的情况,随后便熟练地撬开窗户,翻了进去。
柳虞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那黑影是谁,更不知道他去书房要做什么。但她隐隐有种预感,此事与自己和宫尚角有关。她咬了咬牙,决定冒险靠近一些,听听里面的动静。
当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时,里面传来了低沉的对话声。
“执刃,今日夫人与角公子在宫道上私会,言语间甚是亲密,恐怕……”是一名暗卫的声音。
“我知道了,此事不可声张。”宫鸿羽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和无奈,“继续盯着夫人和角公子的动向,若有任何异常,立刻禀报。另外,加快排查新娘的速度,务必找出无锋的人。”
之后宫鸿羽在书房独坐至深夜,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映在满是公文的案桌上。他指尖摩挲着案角那枚刻着“兰”字的玉佩——那是当年杨夫人留下的遗物,如今他总习惯性地拿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逝去的念想。
四十多岁的年纪,在宫门执刃之位上坐了二十余年,他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暗卫的报告又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柳虞儿与宫尚角在宫道上紧握的手、雪夜里难分难舍的对视,还有她对地牢新娘异乎寻常的关注……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不是不明白,柳虞儿或许从未对自己动过心。可他偏要自欺欺人,将她当作杨夫人的转世,当作上天弥补他的礼物。他给她自由进出宫门的令牌,对她的孩子视若珍宝,甚至容忍她与宫尚角的亲近,可换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疑点。
“若我死了……”宫鸿羽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她与尚角,怕是真的会做出让宫门蒙羞的事。”他不能接受,自己珍视的夫人,最终成了宫尚角的女人;更不能接受,杨夫人的“转世”,会带着他的孩子,与别的男人共度余生。
想到这里,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成型——他要留下一道密令,待他百年之后,让柳虞儿为他殉葬。唯有这样,才能保住宫门的颜面,才能让她永远“属于”自己,不会再与宫尚角有任何牵扯。
他起身走到书架后,转动暗格开关,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布。提笔时,手腕微微颤抖,墨汁在绢布上晕开一小团痕迹,像极了当年床褥上那抹让他释然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写下密令:“执刃宫鸿羽百年后,执刃夫人柳氏,须随葬于杨夫人陵侧,以全夫妻之名,以保宫门清誉。”
写完后,他将绢布折好,放回暗格,又用封条封死,只在旁边留下一道只有下一任执刃能看懂的标记。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心里的不安稍稍缓解,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既想留住“杨夫人转世”的幻影,又无法容忍柳虞儿与宫尚角的亲近,这道密令,成了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将柳虞儿永远绑在身边的办法。
而躲在窗外的柳虞儿,早已听得浑身冰凉。“殉葬”二字像淬了毒的针,直到书房的烛火渐渐暗下,柳虞儿才借着夜色的掩护,踉跄着退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