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巷道中,一具灰白的骷髅悬在半空,披散着丈余长的黑发。
在穿堂风的吹拂下,骸骨缓缓旋转,发丝如活物般飘舞。
当骷髅转过半圈,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恰好面向众人,恍若在直视他们。
初见这长发骷髅时,方余确实心头一凛。
那诡异模样,活像颗靠发丝悬浮的头骨,着实瘆人。
但仔细打量便发现破绽——
骷髅头顶悬着极细的金属丝,长发明显是后粘的,除了吓人别无他用。
随后赶到的众人看见此景,纷纷倒吸凉气。
见骷髅始终静止,才渐渐稳住心神。
别怕,就是个吓唬人的把戏。
方余说罢挥刀斩断金属丝,骷髅应声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果然是装神弄鬼!差点把老子魂都吓飞了!”齐铁嘴一个箭步躲到方余身后,盯着那骷髅头低声嘀咕。
方余目光扫过钢丝上泛起的奇特磷光,心中顿时了然——这分明是日军专用的军用材料,专门用来吓唬探矿者,同时干扰血毒草的感知。
余血毒草这类植物,彼此间并不会互相厮杀。在湿热环境中极易受迷惑,常将黑发误认为同类,本能避开。
“后面恐怕还有类似的障眼法,大家稳住,别自己乱了阵脚。”张启山与霍三娘借着这吓人的小机关,各自对手下训诫了几句。
稍作整顿后,二十余人的队伍再度向前推进。
走了约莫两分钟,方余骤然止步,抬手示意众人停下。齐铁嘴紧跟其后,险些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他踉跄两步站稳,朝前方空无一物的矿道张望,疑惑道:“方爷,前头啥玩意儿都没有啊?”
“马上就有了,别出声,全部贴墙站好!”方余压低嗓音,命令众人紧贴岩壁。
指令一出,队伍迅速行动,纷纷靠向洞壁。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住矿道深处。
在场众人不是倒斗老手便是军中精锐,脑子转得极快。大伙儿立刻反应过来——方余定是察觉了什么,而且那东西八成是活物!否则何必让出通道?
“矿工……”最前方的方余嘴角微扬。方才他捕捉到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动静。那声响轻得无人察觉,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是戏曲声!
约莫十几秒后,曲调逐渐清晰。嘶哑低沉的唱腔幽幽飘来,钻进每个人的耳中。诡谲的声响令队伍瞬间 动,所有人齐刷刷举枪指向矿道深处。
“别慌,就一个人。”方余抬手示意众人冷静。听他这么一说,队伍渐渐稳住了阵脚。
尽管不清楚方余为何能确定前方仅有一人,可他既然这么说了,必然胸有成竹。
独自一人的对手,总归好对付些。
老话说,双拳难敌四手。
二十多支枪指着,没什么可怕的。
没过多久,矿道深处隐隐现出一道白影。
远远看去,那人长发披散,衣衫雪白。
从身形来看,显然是个男人。
他嘴里哼着含糊的小曲,慢悠悠朝众人走来。
奇怪的是,他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一只手扶着岩壁,另一只手向前摸索,活像个瞎子。
当那道身影渐渐靠近,众人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约莫五十多岁,穿着沾满煤灰的矿工服,头上歪歪斜斜戴着一副几乎垂到地面的假发。最吓人的是他脸上那道疤——从耳后横贯整张脸,像把脸分成两半,凹陷的眼窝里空无一物。
难怪他走路时双手前伸,步履踉跄。
这是个瞎了眼的老矿工!
看清来人后,除方余外,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既不是鬼怪,也不是日本人。
老矿工突然停下脚步,仰起脖子用沙哑的嗓子唱道:
左执弓,右搭箭,向空中射定
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霍三娘失声喊道。
这出戏她再熟悉不过。长沙城里能唱这出《天门阵》的戏班寥寥无几,而红家戏班正是其中翘楚。当年红家确实有人来过矿山,最后却只逃走一个
难道这个满脸煤灰的瞎子,竟是红家的幸存者?
霍三娘刚要追问,老矿工却被她的喊声吓得转身就跑。青石板路上响起慌乱的脚步声,霍三娘已如箭般追了出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矿道尽头只剩飘散的煤灰。
当家的?齐铁嘴茫然地看向张启山。霍家子弟们也面面相觑,等着佛爷指示。
追上去!张启山压下疑惑,带队飞奔。
方余不急不缓地跟在队尾,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真相即将大白。
绕过几道曲折的岩壁,霍三娘的背影蓦然出现在洞穴深处。她正弯腰对瘫坐的老矿工低声说着什么,老者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
三姑娘?张启山压着嗓音唤道,视线掠过岩壁上凌乱的凿刻痕迹。
霍三娘闻声回头,眸子里跳动着奇异的光芒。
听罢张启山的话,霍三娘轻轻点头,眼底泛起一丝不安。
刚才传来的曲调,我认得,是红家的拿手戏。
整个长沙城,除了解家戏班,谁有胆子碰这曲子?
竟是这样?!
张启山猛然回身,锐利的目光直刺向角落里瑟缩的老者。
当年红家班主领着人进山,最后只逃出一个中毒的,没熬过三天就断了气。
寻常挖煤的苦力,哪请得起红家唱堂会?他肯定见过那些人。
矿底下藏着什么,这老东西心里怕是一清二楚!
“叮——叮——
张启山正待逼问,深邃的矿道里忽然飘来细弱的铜铃声。
那声音虚无缥缈,仿佛隔着层层岩石,却又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来了又来了
老矿工枯枝般的手突然死死攥住霍三娘的手腕,青筋暴突。
逃命!快跟老汉走!
话音未落便拖着人往黑暗里冲。张启山眼中精光一闪,挥手带着众人紧追不舍。
这夺命的铃声绝非平常,这瞎眼的老矿工必定掌握着惊天秘密!
落在队伍末尾的方余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铃声传来的方向确实飘荡着阴冷腐朽的气息。
虽记不清原着详情,但想来不过是个小波折。反正墓中没有大凶险,待会儿撬开那老头的嘴就知道了。
七弯八拐穿过蛛网般错综的坑道,众人跟着老矿工拨开垂落的假发帘,突然闯进一个巨大的穹顶洞窟。
层层叠叠的铁架床挤满了洞穴,生锈的鹤嘴锄和陶碗散落各处,俨然是废弃多年的矿工营地。
老矿工瘫在发霉的被褥上,哼着荒腔走板的戏词,松弛得像只回窝的老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