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计划”这四个字,瞬间刺破了指挥部里因为胜利而带来的那层脆弱的轻松氛围。
李逍遥接过那份薄薄的电报纸,上面的铅字还带着油墨的气息。
内容却沉重得仿佛有千钧之重。
电文很短,而且经过了高度加密,王雷的情报小组也只能破译出其中几个关键词。
“凤凰……武汉……帝国兴衰……最高机密……”
每一个词,都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像从坟墓里吹出来的冷风。
指尖在“凤凰”两个字上轻轻划过。
这个代号,并不陌生。
在南京,从那个至今仍被关押在最深地窖里的井上雄彦口中,他听到了这个名字。
无数关于抗日战争时期最黑暗,最诡谲的谍报战,关于高层内部的暗杀与政治倾轧的资料,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疯狂地涌入脑海。
一幅幅斑驳的黑白历史照片,一段段后来被解密的文字记录,一个个在后世备受争议的名字和事件,开始在眼前飞速地闪现,重组,拼接。
淞沪会战惨败后,国民政府高层内部,主战派和投降派之间那场看不见硝烟,却刀刀见血的激烈斗争。
一张在镁光灯下显得格外憔悴和矛盾的脸,突兀地闯入记忆。汪精卫。“低调俱乐部”。那些被尘封的字眼,翻涌上来。
日本军部档案库里,关于“对华特别谋略”的绝密文件,其中“以华制华”,“政治诱降”的字眼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历史上那起着名的,疑点重重的河内刺杀案,以及那起刺杀案后续所引发的,几乎让整个中国抗战阵营分崩离析的巨大政治风波。
这些原本散乱的,被历史尘埃所掩盖的碎片化信息,在“武汉”,“凤凰”,“领袖”这三个词的强力串联下,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构成了一个完整而又阴险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凤凰计划。
当时只以为是日军众多秘密计划中的一个,没想到,它竟然再次浮出了水面。
而且级别如此之高,直接与“帝国兴衰”挂钩。
“能确定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吗?”李逍遥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王雷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任务未能全功的无奈和懊恼。
“不行。这是特高课启用的最高级别的密码,我们的破译能力有限。而且,这份电报只出现了一次,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王雷补充道:“我怀疑,这只是一个试探性的通报,后续的联络,可能会通过更隐秘的渠道进行。”
“武汉……”李逍遥的手指,在墙上的军事地图上重重地点在了那个华中重镇的位置上。
那里,是日军华中派遣军的司令部所在地,也是整个华中战场的神经中枢。
能让特高课用“帝国兴衰”来形容的计划,其重要性和危险性,已经超出了常规军事行动的范畴。
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乌云,重新笼罩在李逍遥的心头。
然而,还没等他从“凤凰计划”的阴影中理出头绪,另一个更加迫在眉睫的,关乎四十万人生死存亡的危机,就已经像一头饿狼,扑到了他的面前。
天堂寨大捷,和根据地初步建立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周边地区。
那些不愿意在日本人的刺刀下当亡国奴的中国民众,那些被战火摧毁了家园的难民,纷纷拖家带口,历尽千辛万苦,朝着天堂寨的方向涌来。
在他们看来,这片由独立旅守护的山区,是乱世中唯一的希望之地,是能活命的地方。
短短一个月内,整个天堂寨根据地的人口,如同滚雪球一般,急剧膨胀。
从最初的三十多万,激增到了近四十万。
人口的激增,带来了胜利的喜悦和人心的归附,但也带来了空前巨大的压力。
这天下午,赵刚和萧山令两人,拿着一份刚刚统计出来的物资报表,一起走进了李逍遥的指挥部。
两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像是刚刚从一场败仗的战场上下来。
“老李,你看看这个。”
赵刚将报表递了过去,声音里带着一股深深的忧虑。
“我们现在是家大业大,但米缸也快见底了。”
李逍遥接过报表,只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报表上的数字,简单而又残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他的神经。
粮食储备:按照目前四十万人的消耗速度,即使算上刚刚从阎王涧缴获的日军军粮,也撑不过一个月。
药品储备:各类消炎药、绷带、奎宁,已经见底。野战医院里,许多伤兵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已经开始发炎、溃烂。
食盐储备:这是最要命的。根据地已经断盐超过半个月。长期缺盐,不仅会让普通百姓浑身无力,更会严重影响部队士兵的体能和战斗力。士兵们连举枪的力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打仗。
还有布匹、火油、针线……所有维持基本生存和战争能力的物资,都亮起了红灯。
萧山令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补充道,声音嘶哑。
“旅长,我们现在几乎断绝了所有从外部获得物资的渠道。”
他走到地图前,用一根树枝,在天堂寨的周围,画了一个巨大而又坚固的包围圈。
“东面和北面,是日本人。他们在经历了阎王涧的大败之后,虽然不敢再轻易发动军事进攻,但却对我们实行了严密的经济封锁。”
“他们控制了所有的交通要道,任何一粒米,一撮盐,都运不进来。”
“而西面和南面,是我们名义上的盟友,桂系。”
萧山令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廖磊那个老狐狸,嘴上说着要跟我们交易,但实际上,却在我们背后捅刀子。他同样下令,关闭了所有和我们接壤的关卡和市场。”
“他的算盘打得很精,就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大别山里,等我们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再出来收拾残局。”
日军的军事包围,加上桂系的经济封锁。
这是一张无形的,却足以致命的大网,正越收越紧。
李逍遥拿着那份报表,在帐篷里来回踱步。
他能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一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四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一支需要时刻保持战斗力的军队。
一个刚刚建立,根基未稳的根据地。
如果不能打破这种双重封锁,用不了多久,都不需要敌人来打,整个天堂寨根据地,就会因为饥饿和匮乏,从内部自行崩溃。
当天晚上,一场紧急的军事会议,在指挥部里召开。
所有团级以上的军事主官,全部到场。
当赵刚将那份物资统计报表的内容,向所有人通报之后,整个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刚刚取得大捷的喜悦,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娘的!这个廖磊,真不是个东西!老子当初在六安,就该让王承柱那小子,一炮轰平了他的司令部!”
李云龙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横飞。
“骂人解决不了问题。”丁伟的眉头紧锁,“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破这个局。内部挖潜,我们已经做到了极致。所有的荒地都开垦了,部队也开始进行生产。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向上面求援?”孔捷试探着问了一句。
赵刚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远水不解近渴。总部那边比我们还困难。而且,我们现在和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完全切断,消息都很难送出去,更别说运送物资了。”
帐篷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一筹莫展。
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比面对日军一个师团的进攻,还要更加凶险的死局。
就在众人被这股沉重的气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逍遥,缓缓地站起身。
他走到军事地图前,目光在上面缓缓扫过。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上,日军控制区腹地,一条用红色虚线标注的铁路线路上。
那是连接合肥与武汉的,日军最重要的战略运输线。
转过身,看着帐篷里一张张或焦虑,或凝重的脸,平静地,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们不生产物资。”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带着野性和疯狂的笑容。
“我们只做物资的搬运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