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带着队伍,押着一群失魂落魄的民团成员返回临时驻地时,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虎头寨那边,得到消息的刘佩绪,带着几个心腹头目,早就在山口焦急地等候着。
他一夜未眠,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血丝。那张平日里威严的脸,此刻写满了焦虑和恐惧。
当他看到自己的侄子刘胜虽然被人用担架抬着,一条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呼吸平稳,性命还在时,这个在天堂寨说一不二的汉子,再也绷不住了。
两行老泪,顺着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颊,滚落下来。
“大伯……”
担架上的刘胜看到刘佩绪,脸上充满了羞愧,挣扎着想要起身。
刘佩绪几步冲上前,一把按住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
“别动!好好躺着!你这个不省心的混小子!”
他嘴上骂着,手却紧紧地握着刘胜的手,那份庆幸,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随即,他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走到刚刚跳下马背的李云龙面前。
这个平日里眼高于顶,连桂系的正规军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汉子,对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二十岁的营长,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李营长,大恩不言谢!”
“这份情,我刘佩绪记下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虎头寨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养的!”
李云龙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标志性的黄牙。
“刘当家客气了。都是打鬼子的中国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应该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一眼那些垂头丧气,如同斗败公鸡一般的民团成员。
“人,我给你囫囵个儿带回来了。至于怎么处置,那是你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
说完,他便带着自己的部队,径直返回了营地,没有半点居功的意思。
刘佩绪看着李云龙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接下来的几天,天堂寨的战事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对峙期。
而虎头寨的聚义厅里,气氛却一天比一天凝重,也一天比一天热烈。
伤势稳定下来的刘胜,成了整个虎头寨的焦点。
他每天都会被一群民团的骨干和年轻后生围起来,里三层外三层。
而他,则像一个说书先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将那天晚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过程,对所有人进行着讲述。
他的讲述,充满了画面感,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们是没瞅见!人家那枪法,我的个乖乖!鬼子的机枪手,隔着三百多米,黑灯瞎火的,人家说打眼睛,就绝不打鼻子!就听‘噗’的一声,鬼子的机枪就哑了火!跟神仙似的!”
“还有人家那战术!三个人一个小组,一个打,一个看,一个等着上!那配合,简直就跟一个人似的!枪声就没停过!咱们这边枪刚停,那边枪就响了!鬼子连头都抬不起来!咱们以前那打法,跟人家一比,就是一群没头的苍蝇!”
“最邪乎的,是人家那炮!就那么几门小炮,‘咚咚咚’几下,好家伙,搞出来的动静,比一个炮营都大!把鬼子耍得团团转!愣是把鬼子主力都给调走了!”
他描述的三三制战术,他描述的默契协同,他描述的那种面对枪林弹雨面不改色的冷静。
对这些平日里打仗全凭一腔血勇,讲究一拥而上的民团众人来说,如同听天书一般。
他们听得入神,时而惊呼,时而倒吸凉气。
战争的样貌,在刘胜的描述下,被彻底改变了。
原来,打仗不是光靠不怕死就行的。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这天,刘胜再次讲完那晚的经历,聚义厅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他所描述的那场战斗中,久久无法回神。
突然,刘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顾腿上的伤口,单膝跪在了坐在首位的刘佩绪面前。
“大伯!”
他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想好了!我不想再待在这山上当个山大王了!那不叫打鬼子,那叫过家家!是拿弟兄们的命开玩笑!”
“我请求您,让我带着一批愿意跟我干的弟兄,下山去!去加入独立旅!我要去学!学人家那真本事!学怎么才能真真正正地,像个爷们一样,去干死那帮狗娘养的东洋杂碎!”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聚义厅里回荡,掷地有声。
“对!少当家说得对!我也去!”
“我也去!在这山上待着,憋屈!打鬼子都打不痛快!”
“大当家的,让我们下山吧!我们要去打鬼子!去当真正的兵!”
人群中,那些同样经历了那场战斗,或者被刘胜的故事所感染的年轻人,纷纷站了出来,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和刘胜一样的,那种对强大力量的向往和对保家卫国的热忱。
刘佩绪看着自己的侄子,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又充满渴望的脸。
他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刘佩绪知道,虎头寨,留不住这些心已经飞下山的年轻人了。
他也知道,跟着独立旅,或许才是这些年轻人,乃至整个天堂寨,唯一的出路。
刘佩绪缓缓地站起身,没有去看那些跪着的年轻人,而是走到了聚义厅的门口,望着山下那片灯火通明,纪律严明的独立旅营地。
“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你们……都起来吧。想去的,就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
刘佩绪亲自整理了衣冠,带着几个心腹,登门拜访了李逍遥。
这一次,他的态度与之前在聚义厅里那番姿态,判若两人。
他甚至带着一丝谦卑。
两人在指挥部的帐篷里,密谈了整整一个上午。
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
只知道,当刘佩绪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不仅对李逍遥承诺,愿意提供根据地发展所需要的一切情报和物资支持。
更郑重地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请求。
他希望,自己的虎头寨民团,能够接受独立旅的统一指挥和整编。
他对李逍遥说。
“李旅长,以前是我刘某人有眼不识泰山。我算是看明白了,跟着你们,才有活路,跟着你们,打鬼子才叫打鬼子!”
至此,天堂寨最大的内部隐患,在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之后,初步得到了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