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灯的光柱,死死地锁定了江面上那艘孤零零的渡轮。
它就像一头被狼群盯上的绵羊,在广阔的江面上瑟瑟发抖,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
码头上,无论是等待渡江的民众,还是负责警卫的士兵,全都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瘟疫,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升起。
一旦被日军巡逻艇彻底锁定,迎接他们的,将是冰冷的机枪子弹和致命的炮弹。
这艘船上,全是手无寸铁的妇孺,他们将会在瞬间,变成一船漂浮在江面上的尸体,连同这艘船,一起沉入冰冷的江底。
船上,绝望的哭喊声响成一片,撕心裂肺,甚至盖过了江风的呼啸。
岸边的赵刚和士兵们,急得双眼赤红,牙齿都快咬碎了,却又无计可施。
他们手里的步枪和机枪,射程有限,根本够不着那么远的目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如刀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后方,位于狮子山一处经过精心伪装的隐蔽阵地里,炮兵指挥所内,气氛却与码头的慌乱截然不同,安静得可怕。
李逍遥手持电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观察哨传回的实时数据。
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一毫的人类感情,清晰地传达到了炮长耳中。
“方位幺三五,距离四千二,高爆弹一发,急速射!”
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铁,斩钉截铁。
接到命令的炮兵阵地上,早已待命多时的炮兵们,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飞速地转动着沉重的方向机和高低机。
一名炮长声嘶竭力地重复着口令,一枚重达数百公斤,如同小猪仔般大小的二百四十毫米炮弹,被缓缓推入炮膛。
“轰!”
随着炮长猛地挥下手臂,开炮的命令被执行。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能撕裂大地的怒吼,从阵地上传来。
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炮口喷出一团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火球,瞬间将半个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昼。
那枚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炮弹,带着尖锐到令人耳膜刺痛的呼啸声,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暗红色弧线,如同天降神罚,越过数百米宽的江面,朝着那艘正在耀武扬威的日军巡逻艇,狠狠地砸了过去。
几秒钟后。
正在用探照灯四处搜索的日军巡逻艇上,艇长正举着望远镜,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得意地看着那艘暴露的中国民船。
他刚刚准备下令,用艇上的机炮,给这些可怜的支那人,来一场盛大的死亡焰火。
突然,一阵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尖啸声,由远及近,从天而降。
他猛地抬头,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他的瞳孔中,由小变大,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炮弹,并没有直接命中巡逻艇。
李逍遥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这艘小船。
它精准地落在了巡逻艇侧前方不到二十米的水域。
下一秒,时间仿佛静止了。
紧接着,一道难以想象的巨大水柱,夹杂着黑色的江底淤泥,如同沉睡的江底巨龙猛然苏醒,咆哮着冲天而起。
那水柱足有几十米高,在空中形成了一堵遮天蔽日的黑色水墙。
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在水中形成了一股看不见,却又无可抵挡的恐怖力量,狠狠地拍在了那艘数百吨的巡逻艇上。
脆弱的钢板,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撕裂,扭曲变形。
整艘巡逻艇,被这股来自水下的巨力,硬生生地掀翻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一个狼狈的转,然后倒扣着,重重地砸回了江面。
艇上的日军,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卷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与他们那冰冷的钢铁棺材,一同沉入了江底。
探照灯的光柱,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最终熄灭。
整个江面,重归黑暗与死寂。
危机,暂时解除了。
码头上,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猛然爆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欢呼。
人们又哭又笑,纷纷跪倒在地,冲着炮声传来的方向,不停地磕头。
然而,在炮兵指挥所里,李逍遥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知道,这一炮,虽然解决了一艘巡逻艇,但也像是在漆黑的夜里,点燃了一支巨大的火炬,彻底暴露了渡口的位置。
巨大的炮声,如同信号,响彻了整个南京的夜空。
果然,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江对岸,日军在浦口、江浦一线的所有驻地,凄厉的警报声大作。
无数的火把和车灯,在黑暗中亮起,像一片片被惊醒的萤火虫,迅速汇集成一股股钢铁的洪流。
日军的部队,开始紧急集结。
更致命的是,日军的岸防炮兵阵地,也开始做出反应。
一颗颗照明弹,被发射到高空,惨白的光芒,将渡口附近的江面,照得如同白昼。
紧接着,试探性的炮击,开始了。
“咻——咻——”
炮弹划破夜空的尖啸声,再次响起。
一发发炮弹,落在渡轮的周围,激起一道道冲天的水柱。
虽然因为距离和夜色的关系,炮击的准头很差,但这无疑是一个致命的信号。
日军已经反应过来,一场针对渡江船队的屠杀,即将开始。
就在这战局急转直下,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通讯参谋,像疯了一样冲进了卫戍司令部的地下指挥所。
他手里高举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了调。
“司令!委座急电!重庆最高统帅部的加密电报!”
指挥所里,唐生智等一众高级将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抢过电报。
他们急切地希望,重庆能在最后关头,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哪怕是让他们死守到底的命令,也比现在这样悬在半空,进退两难要好。
然而,当他们急切地看完电报上的内容时,所有人的脸色,却变得比纸还要白,比外面的江水还要冷。
电报的内容,含糊不清,空洞无比。
通篇都是对南京守军英勇抗敌的嘉奖和鼓励,赞扬他们打出了国威军威,是党国的楷模。
而对于最关键的,是守是撤的问题,电报的最后,只用了轻飘飘的四个字。
可相机行事。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在场每一个高级将领的心里。
这哪里是命令?
这分明是甩锅!
赢了,是最高统帅部领导有方。
输了,惨败了,那就是你们前线将领“相机行事”不当,自己承担全部责任。
唐生智拿着电报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连同这十几万守军,上百万民众,都被彻底抛弃了。
楚云飞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愤怒,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指挥所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动摇了。
江对岸,日军的炮火越来越密集。
头顶上,是重庆推卸责任的冷酷电文。
继续撤退,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条通往死亡的绝路。
他们下意识地,将目光全部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年轻人。
李逍遥。
“李,李老弟……”
唐生智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无助的孩子,六神无主地抓住李逍遥的胳膊。
“现在……现在怎么办?重庆这是……这是不管我们了啊!”
“是啊,李旅长!”另一名将领也急切地说道,“对岸的鬼子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的渡口暴露了!再撤下去,就是让弟兄们和老百姓去送死啊!要不,我们先暂停撤退,集中所有炮火,先打退对岸的鬼子再说?”
“对!先打!打完了再想办法撤!”
一时间,指挥所里乱成一团,各种意见纷至沓来。
守,还是撤?
这个终极的难题,再次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这一次,他们连一个可以推卸责任的上级都没有了。
所有的压力,所有人的命运,都压在了李逍遥一个人的肩上。
李逍遥站在指挥部的地图前,一言不发。
身后,是通过电话线路传来的,江边码头上士兵们焦急的报告声,和民众们惊恐的哭喊声。
眼前,是地图上,江对岸那片已经被日军炮火点亮的,代表着死亡的红色区域。
守,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最终还是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
撤,就是拿几十万人的命,去赌一个在炮火中显得无比渺茫的生机。
整个南京城的命运,都悬于他接下来的一念之间。
他缓缓地,拿起了桌上那部通往所有前线部队的指挥电话。
整个指挥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那句决定生死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