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热火朝天。
成千上万的军民,像蚂蚁一样,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忙碌着,挖掘着。
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新翻出来的泥土,人员混杂,身份难以甄别。
这股为了求生而迸发出的巨大能量,却也成了某些人眼中,最完美的掩护。
城南,一处被废弃的茶馆地下室里。
井上雄彦穿着一身干净的西装,正用一块白色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铅封的玻璃试管。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刚刚绘制好的,极为精细的南京城地下水路图。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特务,正低声向他汇报。
“长官,支那人好像疯了。”
“他们正在全城挖洞,似乎想把整座城市都搬到地下去。”
“现在城里一片混乱,我们的‘石匠’小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成功混进了参与挖掘的民工队伍里。”
井上雄彦的动作没有停。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自己的手下,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们进去了几个人?”
“五个。都是在中国生活了十年以上的老手,一口南京本地方言,连本地人都听不出破绽。身份证明,也是我们早就伪造好的,天衣无缝。”
“很好。”
井上雄彦终于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
“支那人以为,挖洞就能躲过重炮。”
“他们太天真了。”
“战争,从来不只是在地面上打的。”
他将擦拭干净的试管,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特制的皮箱里。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个同样的试管,里面都装着淡黄色的液体。
“他们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挖洞,正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几条代表着主要水源的蓝线。
“为了防止炮击,他们一定会把新的取水点和储水池,挖得更深,更隐蔽。”
“‘石匠’的任务,不是去刺探他们的军事工事,那没有意义。”
“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利用民工的身份,搞清楚这些新的水源地,以及他们新建的地下粮食仓库,到底在什么位置。”
井上雄彦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那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景象,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告诉他们,不要急着动手。”
“等他们把一切都挖好了,等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躲避死亡的方法,等他们把所有人都藏到地下去的时候,再把这些‘礼物’,送进他们的水井里,倒进他们的粥锅里。”
他转过身,看着刀疤脸特务,那病态的笑意又浮现在脸上。
“我要的,不是一场简单的瘟疫。”
“我要的,是一场在他们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爆发的,无法控制的绝望。”
“当他们的士兵不是死在冲锋的路上,而是在上吐下泻中,烂在自己的藏兵洞里。当那个李逍遥,眼睁睁看着他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军心,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疫彻底摧毁。”
“那样的场景,一定很美妙。”
刀疤脸特务低下头,后背一阵发凉。
他虽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但听到如此恶毒的计划,还是感到一种源自心底的寒意。
“去吧。”
井上雄彦挥了挥手。
“让‘石匠’们,拿出他们最好的耐心。”
“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腐烂的。”
刀疤脸特务重重一鞠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地下室里,又只剩下井上雄彦一个人。
他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铅笔,在那张地下水路图上,缓缓地,画上了一个又一个的红叉。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
独立旅锄奸队的队长王雷,正带着人,在各个工地上来回巡视。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人太多,太杂了。
几万名士兵,十几万甚至更多的老百姓,全都混在一块儿,想要从里面甄别出几个心怀叵测的奸细,简直是大海捞针。
“队长,这么查下去不是办法啊。”
一个年轻的队员凑过来说道。
“咱们队里就这么几十号人,撒到这全城,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王雷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一个由百姓组成的挖掘队,他们正排着队,把一筐筐的泥土从一个新挖的洞口里传出来。
“不能这么查。”
王雷沉思了片刻,对身边的队员下令。
“分头行动,我们不查人,我们去查水,查粮。”
“把我们最可靠的老队员,都派出去,化装成民工,就守在新挖的那些水源地和临时粮仓附近。”
“告诉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就用眼睛盯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总是在那些地方打转。”
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
一个名叫老孙的锄奸队老队员,领到了这个任务。
老孙五十来岁,原来是前清的一个捕快,后来天下乱了,就回乡下种地。日本人打过来,他的儿子儿媳都被鬼子杀了,他一个人带着小孙子逃到南京,后来就加入了独立旅。
他不多话,但那双眼睛,毒得很,看人一看一个准。
他领了任务,就脱下军装,换上一身破烂的民工衣服,脸上抹了两把泥,扛着把铁锹,就混到了城南一处新挖的储水池工地附近。
这个储水池挖得很深,是附近几个街区未来几天的主要饮用水源,防卫很严密,周围有士兵站岗。
老孙也不靠近,就在外围一个工地上,跟着众人一块儿干活。
他干活很卖力,跟真的民工没什么两样,但他的余光,却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一天下来,没什么发现。
第二天,依旧风平浪静。
就在老孙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的时候。
第三天下午,他注意到有几个人,有些不对劲。
那也是一伙五个人,自称是从江北逃难过来的,也是在工地上干活。
可老孙发现,这几个人干活,总是磨洋工,出工不出力。
但他们的眼睛,却很活泛,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储水池的方向瞟。
而且,他们不像别的民工那样聚在一块儿歇着吹牛,总是在工地上走来走去,看似闲逛,但老孙那双老辣的眼睛却看出来,他们在用步子,丈量着距离。
从储水池的入口,到旁边几个主要的下水道井盖,再到不远处的一个临时厕所。
他们的行动轨迹,显得过于有目的性了。
到了傍晚收工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不行,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下。
那几个人,却悄悄聚在了一个墙角,为首的一个,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几个人凑在一块儿,低着头,像是在对着那张纸,比划着什么。
老孙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扛着铁锹,从那几人身边走过,装作不经意地,朝那张纸上瞥了一眼。
虽然天色已暗,看得不真切,但他还是看到了,那张纸上,画着一些交错的线条,和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民工该有的东西。
老孙的心,沉了下去。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立刻回去报告。
他知道,打草,只会惊了蛇。
他只是默默地记下了那几个人的长相,然后扛着铁锹,混在人群里,悄悄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