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败的洪流之中,掉头逆行,需要的是赴死的决心。
而决心,并不能杀死敌人。
李逍遥的手指,像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了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将军岭】。
“这里,是板垣师团追击溃兵的必经之路。”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
“两山夹一沟,地势险要,是天然的隘口。我们只要在这里,卡住他们的脖子,就能为大部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楚云飞凑了过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
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了李逍遥的选择。
将军岭,是死地,也是生地。
对于追击的日军来说,这里是绕不开的咽喉。
对于阻击的他们来说,这里是唯一可能创造奇迹的舞台。
“好地方。”楚云飞只说了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但要守住这里,光有地利,还不够。”
李逍遥点了点头。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没有一秒钟可以浪费。”
命令,迅速下达。
独立旅与三五八团,这两支刚刚做出逆行决定的孤军,像两把锋利的锥子,强行脱离了混乱的溃兵人潮,向着东边的将军岭,全速急行军。
他们抵达将军岭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没有动员。
没有口号。
甚至没有片刻的喘息。
“挖工事!”
李逍遥下达了抵达战场后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命令。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工兵铲不够,就用刺刀,用缴获来的武士刀,甚至用手。
他们像一群疯狂的蚂蚁,在这片荒芜的山岭上,与死神赛跑。
战士们不眠不休,将每一滴汗水,每一分力气,都砸进了眼前的黄土里。
战壕,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如同蛛网。
机枪阵地,巧妙地隐藏在山石之后,构成了交叉的、致命的火网。
防炮洞,一个接一个,深挖进山体,那是他们对抗日军重炮唯一的希望。
李逍遥几乎跑遍了每一个阵地。
他将后世那些用无数鲜血换来的防御工事经验,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战壕不能挖直的,要挖成‘之’字形,这样可以有效减少炮弹的杀伤面积!”
“机枪阵地要有主有次,要有备用阵地!一个点被敲掉,另一个点要能立刻补上!”
“在阵地前沿,所有能找到的石头、树枝都给我堆起来,做成简易的障碍物!再把手榴弹的引线绑在一起,做成诡雷!”
独立旅的战士们,对旅长这些层出不穷的“鬼点子”早已习以为常,执行起来毫不含糊。
而三五八团的官兵们,则是从最初的惊愕,到后来的钦佩,最后变成了彻底的折服。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科学、如此精密的阵地构筑方式。
这已经不是在挖战壕了。
这是在用黄土和岩石,构筑一座巨大的、层层设防、处处陷阱的死亡堡垒。
夜幕,终于降临。
疯狂的劳作,也渐渐停了下来。
一座坚固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要塞,已经在将军岭上拔地而起。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夜特有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宁静。
晚风,带着山野的凉意,吹过每个战士的脸颊。
他们靠在刚刚挖好的工事里,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器。
枪管,被擦得锃亮。
刺刀,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没有人说话。
一些识字的战士,在昏暗的油灯下,借着一块弹药箱,开始写遗书。
信纸很粗糙,笔尖在上面划出沙沙的声响。
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小战士,写了半天,纸上却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娘”字,他急得抓耳挠腮,眼眶都红了。
旁边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兵,吐出一口浓烟,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老兵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
“小子,别写了。”
他的声音,很沉。
“咱们的功过,不写在纸上。”
“等打跑了小鬼子,这片山,这片水,会记住咱们的名字。”
小战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郑重地将那张只有一个字的信纸叠好,塞进了胸口的衣兜里。
李云龙没有写遗书。
他正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把从狼牙谷缴获来的武士刀。
刀身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他擦得很仔细,很用力,仿佛要把自己的全部力气,都融入这冰冷的钢铁之中。
丁伟和孔捷坐在他身边,沉默地组装着手榴弹。
“老李,”丁伟忽然开口,“你说,咱们能撑多久?”
李云龙擦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
“撑到死为止。”
赵刚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他正穿梭在各个阵地之间,收集着战士们的遗书。
他的眼镜片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每一封信,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痛。
他知道,明天过后,这些信,将是他和李逍遥背负一生的责任。
楚云飞站在山岭的最高处,手持望远镜,眺望着远方的黑暗。
他的副官方立功,站在他的身后。
“团座,”方立功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真的要在这里,陪他们一起……”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楚云飞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
“立功,你记住。”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叫中国。”
“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山,不是一个阵地。”
“我们守的,是身后那数万同胞的命,是这个国家的元气,是这个民族的未来。”
“这一仗,无关派系,只关乎……荣辱。”
说完,他抽出自己的中正剑,用一块洁白的丝巾,细细地擦拭着。
剑光如水,映着他决绝的脸。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是日军最精锐的甲等师团。
是数万如狼似虎的敌人。
是铺天盖地的飞机与重炮。
他们也知道,自己此战的结局。
九死一生。
不,是十死无生。
可没有一个人退缩。
恐惧,早已被一种更为滚烫、更为崇高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军人的使命。
是男儿的血性。
是华夏子孙,在国破家家亡之际,刻在骨子里的那份担当。
他们要在这里,用一个旅多一点的兵力,为身后溃败的大军,争取整整【七十二个小时】。
用他们的血肉,筑起一道长城。
天,渐渐亮了。
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就在第一缕晨曦,照亮将军岭的时候。
“来了!”
一名负责警戒的哨兵,发出了嘶哑的尖叫。
所有人都从战壕里探出了头。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线。
那条线,在迅速地变粗,变宽,像涌动的潮水,无边无际,朝着将军岭的方向,席卷而来。
日军板垣师团的先头部队,出现了。
山岭上,李逍遥缓缓举起了望远镜。
镜片里,是日军黑洞洞的炮口,是狰狞的战车,是漫山遍野、如同蚁群般的士兵。
他的眼神,冰冷而又坚定。
他身边的李云龙,已经将那把擦得雪亮的大刀片,扛在了肩上,嘴角咧开一个嗜血的笑容。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