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谷里的欢呼声,齐刷刷地斩断。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
胜利的喜悦,还挂在每个战士的脸上,却已经僵硬成了某种怪诞的、混杂着惊愕与茫然的表情。
那名通讯兵带来的消息,像是一盆从西伯利亚冰原上取来的冰水,兜头浇下,将所有人从头到脚,浇得一个激灵,彻骨生寒。
忻口主阵地,失守了。
战区主力,全线崩溃。
李逍遥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战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名已经虚脱的通讯兵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几乎是将他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恐怖,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那通讯兵嘴唇哆嗦着,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哭腔。
“旅长……是真的……”
“总指挥部……总指挥部已经联系不上了!”
“中央阵地被日军一个师团拦腰斩断,七十二师、十九军……全完了!”
“左翼的部队,还在云中山就被打散了,现在……现在整个防线都乱了,到处都是鬼子,到处都是我们自己乱跑的兵……”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指挥部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楚云飞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地图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那张铺满了红蓝箭头的地图。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这张地图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创造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歼灭战。
可现在,地图上那些代表着国军主力的蓝色标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已经被人用最粗暴、最羞辱的方式,给彻底抹去了。
他们赢了。
赢了一场漂亮的局部战斗。
可整个战役,却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的胜利,在这场史诗级的溃败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甚至……像一个笑话。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方立功喃喃自语,这位一向沉稳的副官,此刻也失了方寸,眼神里充满了空洞与不解。
“我们明明打赢了啊……”
是啊,他们打赢了。
可有什么用呢?
“撤!”
李逍遥终于松开了手,那个通讯兵瘫软在了地上。
他下达了穿越以来,最艰难,也最冰冷的一个命令。
“立刻打扫战场,带上所有能带的武器弹药和伤员,全速撤退!”
“目标,向西,脱离主战场!”
没有人再欢呼。
也没有人再有心情去清点战利品。
幸存的战士们,默默地从战友的尸体上解下子弹袋,扛起还能用的机枪,搀扶起身边受伤的弟兄,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开始向谷外转移。
整个狼牙谷,弥漫着一种死一样的沉寂。
只有伤员压抑不住的呻吟,和战士们沉重的喘息声。
当他们走出狼牙谷,汇入通往后方的大路时,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这已经不是撤退了。
这是一场毫无秩序的大溃败。
道路上,挤满了丢盔弃甲的国军士兵。
他们脸上带着惊恐与麻木,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只知道本能地向后跑。
军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企图收拢部队,却被混乱的人潮瞬间淹没,再也看不到踪影。
卡车、骡马、火炮,横七竖八地被遗弃在路边,成了阻碍交通的障碍。
一些士兵为了抢路,甚至不惜对自己的同胞刀兵相向。
天空上,日军的侦察机像讨厌的苍蝇,肆无忌惮地低空盘旋。
时不时,就会有九七式轰炸机呼啸而至,丢下一串串致命的炸弹。
每一次爆炸,都会在拥挤的人潮中,炸开一团血肉模糊的豁口。
可后面的人,甚至来不及悲伤或者恐惧,就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涌去。
李逍遥的独立旅和楚云飞的358团,这两支刚刚打完胜仗、建制尚还完整的部队,就像是溃败洪流中的两块小石头,瞬间就被裹挟了进去,身不由己。
“他娘的!”
李云龙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气得目眦欲裂。
他一拳砸在旁边一辆被遗弃的卡车车斗上,手背上瞬间鲜血淋漓。
“这打的什么仗!这他娘的叫什么仗!”
“几十万大军!几十万穿着军装的爷们儿!就这么让人撵着屁股跑?”
“老子的兵,在南怀化,在狼牙谷,血都快流干了!换来的就是这个?”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悲凉。
没有人能回答他。
楚云飞站在一处高坡上,举着望远镜,看着远方。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透过镜片,他看到一支装备精良的中央军部队,正在被日军的战车追着打。
那些德式装备,那些曾经被他们视为荣耀的武器,此刻却成了累赘。
士兵们跑得漫山遍野,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一辆坦克,甚至连炮塔都来不及转动,就被日军的炮火击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不是一支部队在溃败。
那是一个国家的精锐,一个民族的脊梁,在被人一寸寸地打断。
楚云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从这位天之骄子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非战之罪……非战之罪也……”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
“此败,不在兵,不在将……”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血丝与无尽的悲愤。
“而在庙堂之上!”
就在这时,一名358团的侦察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死灰般的绝望。
“团座!旅长!”
“不好了!”
“板垣师团……板垣师团的主力,已经从正面压过来了!”
“他们的先头部队,离我们……不到十里地了!”
这个消息,像是在这片地狱之火上,又浇上了一桶滚油。
板垣师团!
日军最精锐的甲等师团之一!
是追击的主力!
他们就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死死地咬住了国军溃败大军的尾巴,正在用最锋利的牙齿,一口一口地,将这支庞大的军队,撕成碎片。
而李逍遥和楚云飞的部队,好死不死,正好处在这条被撕扯的“尾巴”上。
他们被混乱的溃兵裹挟着,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板垣师团的先头部队追上。
到那时,他们这支刚刚打完一场恶战的疲惫之师,就会被日军的钢铁洪流,连同周围数万溃兵一起,碾得粉碎。
绝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们刚刚从一场辉煌的胜利中走出,却又一脚踏入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而且这一次,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李逍-遥看着地图,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可无论他怎么推演,所有的路线,最终都指向一个结局。
死亡。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面对历史大势时的无力感。
个人的勇武,局部的胜利,在整个战局的崩坏面前,是那样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