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拿起茶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继续道:
“这行商如行舟。合股之舟,看似人多力大,然若掌舵者不一,或船员心思各异,
遇风浪则左摇右摆,方向难定,稍有颠簸,便可能互相指责,乃至舟覆人亡。
反观独木之舟,虽小,然操桨者心无旁骛,可随水流,可借风力,虽慢却稳,亦可渡江过海。”
说完这些,贾诩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品茶。
刘备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贾诩虽未明言,但这“群狼与猛虎”、“合股之舟与独木之舟”的比喻,
如同两把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联合商队最致命的弱点——政出多门,主从不分!
刘璋的保守,张朱的安于现状,与他刘备的野心勃勃格格不入,这种结构性的矛盾,
已经严重制约了商队的发展,在这机遇与风险并存的贵霜,更是显得格格不入!
这俩人虽然以前曾对他在西域发展有过帮助,但如今,只能是阻碍了!
他原先对二人手下的伙计的拉拢,果然是正确的!
刘备心中豁然开朗,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沉重。
他之前有过踢二人出局的想法,也在尝试着做,但……
婊要当,牌坊也要立啊!
贾诩点出了问题,却并未给出解决方案。如何从“群狼”变成“猛虎”?
如何将“合股之舟”变为“独木之舟”?
这其中的艰难与风险……
贾诩的比喻,如同在刘备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反复思量,越发觉得贾诩所言一针见联合商队的结构,已经成了他实现野心的最大绊脚石!
他需要更明确的指引!
他需要知道,如何才能“变成猛虎”,如何才能“驾驭独木舟”!
于是,有了第三次拜访。
这一次,刘备没有再去茶馆碰运气,而是直接来到了贾诩府邸门前。
他没有带厚重的礼物,只带了一颗“赤诚”求教的心。
他在门外整整等了一个下午,任凭烈日曝晒,汗流浃背,也一动不动。
门房几次出来劝返,他都只是拱手请求通报,言明有要事请教,关乎商队存亡。
或许是他的执着打动了门房,又或许是贾诩也想看看这个屡次碰壁的刘玄德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傍晚时分,那扇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为他敞开了一条缝。
“家主请刘掌柜书房一见。”
刘备强压住狂跳的心,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透的衣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座神秘而低调的府邸。
书房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与不凡。
贾诩坐在一张矮榻后,正在翻阅一卷羊皮纸书卷,见刘备进来,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玄德公三番五次来访,究竟所为何事?老夫闲云野鹤,恐怕帮不了你什么。”贾诩开门见山,语气依旧淡然。
刘备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他没有再绕圈子,直接道:
“先生前番以狼虎、舟船为喻,点醒梦中人!
备愚钝,如今方知商队困局,非在外,而在内!
政出多门,人心涣散,实乃取祸之道!备恳请先生,教我破局之法!
如何才能……让这合股之舟,变成能抗风浪之舟?
哪怕……是独木之舟!”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贾诩,眼神中充满了决绝与渴望。
他终于将那个隐晦的、可能意味着分裂与背叛的诉求,赤裸裸地摆在了这位智者面前。
贾诩放下书卷,第一次真正认真地、长时间地审视着刘备。
书房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他深邃难测的眼眸。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刘备心上:
“玄德既知症结,又何须问计于老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欲成猛虎,岂能久与绵羊为伍?欲驾轻舟,又何必留恋破船朽木?”
他微微前倾身子,目光锐利如刀:
“取其精华,去其赘疣,方是枭雄手段。
只是……这‘取’与‘去’之间,玄德,可想好了代价,备好了……说辞否?”
贾诩那句“取其精华,去其赘疣,方是枭雄手段”如同魔咒,在刘备脑海中日夜回响。
他知道,摊牌的时机快要到了,但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一个能让他站在道义制高点,将分裂的责任推给刘璋和张朱的契机。
经过数日的精心酝酿,刘备在临时货栈那间充作议事帐的大屋内,召集了联合商队的所有核心成员——
刘璋、张朱及其手下主要管事,以及关羽、张飞和自己麾下的骨干。
说是商量转口贸易相关的议题。
屋内气氛原本就因前景不明而有些沉闷。
刘备环视众人,目光在刘璋、张朱略显不安的脸上稍作停留,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忧虑与决然的神情。
“诸位兄弟,”
他声音沉缓,打破了寂静,
“我等西行贵霜,已近三月。
赖诸位同心协力,虽小有收获,然……
恕备直言,此等微末之利,实难匹配我等跨越葱岭之艰辛,更难以支撑我等在这富楼沙长久立足之雄心!”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刘璋和张朱皱起了眉头,显然不喜他这番“唱衰”的论调。
而陈师傅、王平、赵衢等人则目光专注,隐隐带着期待。
“颜良之富,尔等亲眼所见!其商队何以能如此?非仅凭勇力,更在其胆识与眼光!”
刘备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激情,
“彼能深入大秦(罗马),沟通东西,攫取转口之巨利!
我等困守于此,做些零碎买卖,何时方能望其项背?”
刘璋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不满:
“玄德兄,颜良是颜良,我等是我等!转口贸易风险何其巨大?
安息(波斯)局势不明,路途更远,盗匪更凶!
我等本钱来之不易,岂能如此孤注一掷?”
张朱也立刻附和:
“季玉兄所言极是!如今我等虽利薄,但稳妥。
可将贵霜特产运回东方,利润亦是不菲,何必去冒那倾家荡产之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