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艘看似普通的商船,借着江雾掩护,悄然驶离吴郡码头,逆流而上,目的地——襄阳。
鲁肃立于船头,面色凝重,怀中揣着周瑜的亲笔信和孙策的承诺,肩负着联盟的重任,也承载着周瑜的私仇与江东的未来。
一路上,鲁肃小心避开魏军可能巡逻的水域和盘查严密的关隘,昼伏夜出,历尽艰辛。
他深知,一旦被魏国“玄耳阁”的耳目发现,不仅使命失败,自身性命难保,更会提前引爆魏国对江东的怒火。
此时,襄阳城内,刘表因前次议事毫无结果,病情反复,愈发倚重蔡瑁、蒯越处理日常政务,这无疑给了降魏派更多活动空间。
关于魏军即将南下的谣言在城中悄悄传播,恐慌情绪开始蔓延。
鲁肃在一个寒冷的夜晚,终于抵达了襄阳城外一处偏僻的码头。
通过江东早年布下的暗线,他成功避开了码头官吏的检查,被秘密接入城中,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
消息很快通过极为隐秘的渠道,传到了州牧府病中的刘表耳中。
“江东使者?鲁子敬?”
刘表挣扎着坐起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江东来使,目的不言自明。
他内心极度抗拒与江东牵扯过深,杀父之仇的隔阂并非轻易能够化解。
但另一方面,文聘的话言犹在耳,
“江东孙伯符,岂会坐视魏王吞并荆州?”
一丝微弱的、关于外援的希望,又在他心中燃起。
犹豫再三,对现状的极度焦虑和对未来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对江东的疑虑。
他下令:
“深夜,密带来使于府中偏殿相见。此事,绝不可让蔡德珪、蒯异度等人知晓!”
是夜,州牧府戒备森严,尤其是通往偏殿的路径,皆换上了刘表最亲信的卫兵。
鲁肃在向导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穿过重重庭院,终于见到了荆州牧刘表。
灯光摇曳,映照着刘表苍白而警惕的脸。
鲁肃从容不迫,依礼参见,
“刘州牧,在下鲁肃,奉周大都督之命,前来拜见。”
鲁肃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恭敬,
“大都督知道,益州已失,荆州危在旦夕,特命在下前来,与州牧商议联合抗魏之事。”
刘表看着鲁肃,语气带着几分警惕:
“鲁先生,江东与荆州素有旧怨(孙坚之死),如今你们突然提出联合,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对抗魏军吧?”
鲁肃坦然道:
“州牧明察。江东与荆州确有旧怨,但那是私怨。
如今魏王刘复势大,欲一统天下,荆州若亡,江东必不能独存。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州牧不会不懂。
大都督说了,只要荆州愿意联合,江东可以搁置旧怨,与荆州共分长江之险,共抗魏军。”
随后呈上了周瑜的密信。
信很长,周瑜的文采斐然,更字字诛心。
信中首先毫不避讳地指出魏王刘复“志在混一四海,非纳土归降可餍其欲”,
随即详细列举了乌桓、匈奴如何被灭族绝种,刘璋如何从一方州牧沦为阶下囚徒,送往陈留工地受苦。
每一个例子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刘表的心头,唤醒他最深层的恐惧。
接着,笔锋一转,谈及江东新近的内乱,直言此乃“刮骨疗毒,祛除内患,以便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承认孙坚之死与荆州有关,但以极其恳切和宏大的语气写道:
“父辈恩怨,乃私仇;
社稷存续,乃公义。今强魏压境,天下鼎沸,江东与荆州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
故我主孙伯符,愿摒弃前嫌,以天下苍生为念,与明公共抗强魏。
私仇可暂置,国难当头,唯有合力,方有一线生机!”
最后,周瑜提出了孙刘联盟的初步构想:
荆州凭借其强大的水军和汉水、长江天险,构建主体防线;
江东则提供精锐陆军策应、部分粮草军资支援,并承诺在魏军大举进攻荆州时,出兵袭扰其侧翼甚至北上牵制。
“荆襄之地上,江东风帆必至。
两家联手,保江汉安澜,护百姓周全。”
读完信,刘表久久沉默。
周瑜的信,无疑极具煽动性和说服力,几乎将他所有的顾虑和恐惧都点明,并给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解决方案。
尤其是“唇亡齿寒”四字,深深触动了他。
“孙讨虏(孙策)……果真愿搁置杀父之仇?”
刘表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
鲁肃躬身,神情无比郑重:
“回刘州牧,我家主公与周都督皆言:
此乃国战,非私斗。
魏王乃天下公敌,与之相比,昔日恩怨皆可放下。
此心天地可鉴。
若联盟达成,江东必竭尽全力,与荆州同进同退!”
刘表心动了。
巨大的压力之下,这根来自江东的稻草,显得如此珍贵。
他看到了延续统治、保全性命的可能性。
但他毕竟是统治荆州近十年的枭雄,警惕之心未失。
他不完全信任孙策和周瑜,尤其是江东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内乱。
“兹事体大……”
刘表沉吟道,剧烈思考使得他额头渗出虚汗,
“吾需时间考量。再者,空口无凭,江东需先展示诚意。”
“州牧欲江东如何展示诚意?”
鲁肃平静地问。
“粮草。”
刘表盯着鲁肃,
“荆州备战,耗粮甚巨。请孙讨虏先支援粮草十万斛,运至江夏交割。”
这是实际需求,也是一次试探,看江东是否真心愿意付出代价。
“可。”
鲁肃略一思索,便应承下来,
“肃即可传书主公与都督筹备。
此外,我江东还可派水军协助清剿江夏、长沙一带水域的魏国细作和渗透势力,以示合作诚意。”
刘表微微颔首,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如此甚好。但联盟之事,切莫泄露半分。若让魏王知晓,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肃明白。此事机密,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及孙、周二位主公知之。”
鲁肃郑重承诺。
“先生先在馆驿歇息,但切勿随意走动。待吾思虑周全,再与先生详谈。”
刘表下了逐客令,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惊天动地的提议,并权衡利弊。
鲁肃再次行礼,在侍卫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州牧府。
刘表独自留在偏殿,手中紧紧攥着周瑜那封信,仿佛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又仿佛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