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混乱的空间撕扯力骤然消失,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松弛。启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然踏在了某种坚硬的平面上,与之前悬浮鸿蒙或端坐岩石的感觉截然不同。
周围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瞬间定格,如同水墨画被瞬间泼染清晰,显露出完全陌生的色彩与形态。
巨大的信息洪流,通过他周身亿万毛孔、那双倒映混沌的眼眸、以及超乎理解的感知,汹涌地冲入他初生的、近乎空白的心智!
不再是鸿蒙之中单调而磅礴的紫气流转。
上方,是一片无垠的、澄澈的蔚蓝,一种明亮而温暖的光源高悬其中,洒下令人肌肤微热的能量(阳光)。絮状的、柔软的白色团块(云朵)缓缓飘动,变幻着形状。
下方,是连绵起伏的线条,覆盖着密密麻麻的、不断摇曳的绿色(草木),散发出清新却微弱的生命气息。远处,有棱角分明、结构精巧的隆起(山峦),更有大量规整的、由各种材料构筑而成的、带有明显人工痕迹的立体结构(建筑群),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在阳光下反射着不同材质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细微的颗粒和气味——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远处传来的食物香气、还有……许多许多种强弱不一、属性各异的生命波动!这些波动远比鸿蒙中那些能量流要复杂得多,充满了各种情绪和意图。
耳朵里,也捕捉到了各种各样的振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传来的模糊人语声、叫卖声、甚至还有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这些“声音”不再是鸿蒙中能量的嗡鸣,而是实实在在的、由物体振动产生的声波。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繁杂!
启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突然被放置在人间的玉雕。他那张完美无瑕、总是带着亘古茫然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清晰的、可以称之为“怔忪”的表情。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无法处理这瞬间涌入的庞杂信息。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原本生灭流转的紫色混沌光点,此刻竟清晰地倒映出了蓝天、白云、远山的轮廓,以及……近处几个突然定格、满脸惊骇的人影!
这里……是哪里?
好……多……东西……
各种各样的“波动”……好吵……
他的出现,并非悄无声息。
他此刻正站在一座青玉石铺就的宽阔广场边缘。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演武台,台下原本稀疏拉拉站着几十个穿着统一青色劲装的年轻人,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切磋招式,或打坐练气。
启的凭空出现,伴随着那一瞬间微弱却奇异的空间波动,以及他周身那与周遭天地灵气格格不入、虽极度内敛却依旧让敏感者心悸的鸿蒙道韵,立刻引起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
“什么人?!”
“谁?!”
几声警惕的喝问响起。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赤身裸体、黑发披散、容貌完美得不似凡尘、眼神却纯净懵懂得如同初生婴儿的少年身上。
刹那间,整个广场边缘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在切磋的年轻人停下了动作,打坐的也睁开了眼睛,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启,脸上写满了惊疑、错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他是怎么出现的?隐身符?高级遁术?可刚才几乎没感觉到明显的法力波动啊!
而且……他为何赤身裸体?虽说修行之人不甚拘泥小节,但这般形貌出现在宗门演武广场,也太过惊世骇俗!
更让人心惊的是,那少年明明就站在那里,周身却感觉不到丝毫修为波动,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但……凡人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又怎么可能拥有那样一副……完美到令人自惭形秽的皮囊?尤其是那双眼睛,纯净深邃得可怕,与之对视,竟让人有种神魂都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诡异!极其诡异!
“呔!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青岚宗’外门演武场!”一个身材高壮、似乎是这群弟子领头者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的惊疑,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他体内真气运转,散发出不弱的气息【战力值:筑基后期】。
启的目光被这突然发出的、带着明显指向性的声波振动吸引了过去。他看向那高壮青年,眼神依旧茫然,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尝试理解这种“波动”的含义。
他看到这个“东西”(青年)身上散发着一种微弱的、不断起伏的能量场(真气),波动方式与之前鸿蒙中那三个“东西”有些相似,但微弱了无数倍,也简单粗糙了无数倍。
见启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那高壮青年眉头紧锁,心中疑窦更深。他给旁边两个弟子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弟子会意,同样运转真气,小心翼翼地从两侧朝着启靠近,试图探查甚至制服这个来历不明的怪人。
“这位……朋友?请问尊姓大名?来自何派?为何……为何以此种形貌出现在我青岚宗?”其中一个弟子尝试着沟通,语气带着试探。
另一个弟子则更加直接,伸手就欲去抓启的手臂,想先制住他再说。
启的目光从高壮青年身上,转移到靠近的两人身上。他看着那只抓向自己手臂的手,手上包裹着一层淡淡的、能量强度低得可怜的能量(真气)。
他不喜欢这种带有强制意味的、未经允许的触碰。
在那只手即将碰到他皮肤的刹那,他没有任何格挡或反击的动作,只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手臂处的皮肤和肌肉微观结构——一种本能的、对外界触碰的排斥反应。
于是,下一瞬——
“砰!”
“啊呀!”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苦的惊呼!
那名试图抓握启手臂的弟子,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仿佛抓在了一块无比光滑、却又坚韧到无法形容的神铁之上!不!甚至比神铁更可怕!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反震之力骤然传来!
他手指剧痛,仿佛指骨都要裂开!整个人更是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踉跄倒退七八步,“噗通”一屁股坐倒在地,整条右臂又酸又麻,暂时都无法抬起!【战力值:筑基初期】
而启,依旧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未曾晃动一下。他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那个坐倒在地、满脸痛苦和惊骇的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为什么……他自己撞上来了?还摔倒了?
这一幕,彻底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那名弟子虽然只是筑基初期,但全力一抓之下,便是顽石也要留下指印!而那少年,分明没有任何运气抵抗的迹象,仅仅凭借肉身反震,就轻易重创了一名筑基修士?!
这……这是什么怪物般的体魄?!
“体修?!他是高阶体修!”有人失声惊呼。
“不可能!就算是金丹期的体修,也不可能毫无征兆地反震伤筑基修士!至少会有气血波动!”
“妖孽!定是妖孽!”
广场上一片哗然,所有弟子如临大敌,纷纷亮出兵器,或是掐动法诀,各色灵光闪烁,气息锁定了启,但却无一人敢再轻易上前。
那高壮青年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唰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身流淌水波般的寒光,显然不是凡品【下品灵器】。他厉声道:“结阵!快发警报!此人古怪!”
弟子们迅速移动,形成一个简单的合击阵势,隐隐将启包围在中间。同时,一枚赤红色的信号符箓被一名弟子激发,尖啸着冲天而起,在高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青色烟云。
尖锐的警报声很快从广场各处响起,远远传播开去。
启对周围骤然升腾的敌意、闪烁的灵光、刺耳的警报声,感到更加困惑了。
这些弱小的“东西”……为什么都在发出这么强烈的、带着攻击意味的波动?而且看起来好像很紧张?是因为刚才那个自己撞上来摔跤的“东西”吗?
他觉得这些波动很吵,很混乱,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目光扫过那些紧张兮兮的弟子,扫过他们手中闪烁着微光的兵器,最后落回了那个坐在地上、刚刚挣扎着爬起来、一脸惊惧看着他的弟子身上。
他想了想,学着之前玄机子试图与他沟通时的样子,抬起手指,指了指那个摔倒的弟子,然后轻轻地、尝试性地发出一个混合着简单意念的波动:
“……为什么?”
他的声音清越悦耳,如同玉石交击,但却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空洞感,仿佛不是通过喉咙发出,而是直接震荡空气形成。语调也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同惊雷般在众弟子耳边炸响!
他说话了?!
但他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 什么意思? 是在质问我们为什么攻击他吗? 还是别的?
而且,他发出的那种波动……虽然能听懂字面意思,却总感觉蕴含着某种更高层次、令人心悸的韵味?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不知如何回应之际——
“嗖!嗖!嗖!”
数道强大的气息从远处山峦楼阁间急速飞掠而来,人未至,声先到:
“何事惊慌?!”
“何人敢在青岚宗撒野!”
光芒闪烁间,三道身影如同苍鹰般落在广场之上,强大的灵压瞬间笼罩全场!
来者两男一女,皆身穿青色云纹道袍,气息远比这些外门弟子深厚磅礴得多!正是镇守此外门区域的三位执事【战力值:两位金丹初期,一位金丹中期】!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目光锐利如电,瞬间就锁定了场中唯一的外人——赤身裸体、黑发披散、眼神懵懂的启。
当他感受到启身上那深不见底、却又晦涩莫名的气息,再看到那名明显被反震所伤、一脸惊惧的弟子,以及如临大敌的众弟子时,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王猛,怎么回事?”儒雅中年沉声问那高壮青年。
王猛连忙躬身行礼,快速将启如何凭空出现、如何赤身裸体、如何一言不发、又如何反震伤人的经过说了一遍,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
三位执事越听,脸色越是凝重。他们的神识早已在启身上扫过无数遍,却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探不出丝毫深浅!此子要么身怀异宝遮蔽气息,要么……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但看其眼神懵懂,行为怪异,又似不通世事,实在诡异至极!
那金丹中期的女执事美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低声道:“刘师兄,此子……有古怪。肉身竟能反震伤筑基弟子,我等神识亦无法探查,莫非是……上宗出来历练的某位道体特殊的真传弟子?或是……化了形的异宝大妖?”
那儒雅中年刘执事沉吟片刻,上前一步,对着启拱了拱手,语气比之前那些弟子客气了无数倍,带着试探问道:“这位道友,在下青岚宗外门执事刘云。不知道友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为何驾临我青岚宗?若有误会,还请明言。”
启的目光从那个摔倒的弟子身上,转移到了这位新来的、波动更强的“东西”(刘执事)身上。
他依旧偏着头,看着对方拱手说话的样子,似乎在努力理解。
过了好几秒,他才再次抬起手,学着对方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抱了抱拳,然后重复了刚才那三个字:
“……为什么?”
刘执事:“……”
众弟子:“……”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