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仪现在属于没脑子状态。
回家一瞬间就出卖了自己失身的事,还以为无人察觉。
二楼卧室忐忑不安,根本睡不着。
不停看向窗户。
卫时觉刚跳进来,她就抱身上。
“日夜都能看到郎君,小妹真高兴。”
穿的少,皮肤太好了,又浑身发烫,两人没说一句话,抱着滚到床上。
楼下还有丫鬟呢,不一会就上楼,“小姐,您怎么了?不舒服?”
“去去去,不用你管,睡不着,摇摇椅子。”
文仪继续搂身上,卫时觉黑暗中无声笑,文震孟破罐子破摔,要把女儿最大化利用。
床上有点热。
两人到窗边的躺椅,盖了个毯子,无声赏月。
“家里就能看到郎君,以后可不能转身不见人。”
“仪妹,今晚过后,我就不能来了。”
“哦,给人家写信好嘛?”
“我就在前面客房。”
“是啊,给人家写信嘛。”
“行行行。”
丑时末,卫时觉从二楼翻身上房顶,顺着原路返回。
住在文家,文震孟却没来看过一眼,卫时觉也没有去求见一次。
跟杨涟的性格也很难共谋什么,沉闷的很。
躺了两天,七月十八,巡抚周起元回来了,传话去议事。
卫时觉很不情愿,老子和你有鸡毛的事。
苏州的属官都在西城墙,卫时觉和杨涟一起而来。
城外很热闹,城墙下的棚子里堆满货物,布山、纱山一眼望不到头。
两排船上下,交汇处有人专门指挥协调,百姓的小船根本无法进入水道。
卫时觉对蚂蚁搬家的热闹场景没什么特别感触,看起来桅杆如林,群人如丛,实际他们的效率太低。
码头一排杠杆起重机,倒是多瞧了两眼,滑轮带着旋转座,一拨人调整方向,一拨人调整上下,配合默契,快速卸货。
杨涟震惊于城外的场景,与周起元、房泰谦等属官静静看着,悲痛又无奈、欣慰又担忧。
悲痛是他们自己根本无法组织,无奈是因为官方采买,这么大的量无法抽税,苏州今年的税赋还会减。
欣慰是江南在全力支持中枢,哪怕是花银子,这景象也从未出现。
担忧则是本能,如此大的生意,没有博弈,不太正常。
卫时觉在大江口就看过松江的田地了,庄稼很少,这时候又拿望远镜扫了一圈。
苏州水道繁忙,掩盖了府城附近的农业问题,这地方景色太好了,比起北方大城周围光秃秃的场景,水道两侧郁郁葱葱,远处也是全是树林。
安静之中,周起元突然感慨,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江南富裕,能支持中枢,大伙都很欣慰,但愿外患早灭,大明平静。”
卫时觉歪头皱眉瞅了他一眼,不想接茬东林,到房泰谦身边,指着远处道,
“师兄,江南百姓只种口粮啊,嘉靖、隆庆、万历前期,中枢重惩桑麻过多的情况,如今布丝相对百年前价格大跌,依旧无法制止。
百姓的动机肯定是桑麻收益更大,那师弟我好奇了,是谁在支持这么庞大的资源交换呢?桑麻外输,粗粮和杂物内送,商税应该是两倍,为何反而少了?是诸位无能,还是中枢纵容,或者说他们很特殊?”
周起元、杨涟和属官看一眼卫时觉,又齐齐看着房泰谦。
可惜,房泰谦并没有回答。
卫时觉吭哧笑了一声,“师兄很为难,中枢很为难,皇帝更为难,答案大家都知道,无非是一群无需缴税的人在支持罢了,朝廷除了定额征解的部分,根本无法收税,这与地方官没什么关系,征税就是动摇大明国策,动摇科举大序。”
东林众正盈朝呢,这话听起来公道,有指桑骂槐的味道,周起元不得不回应,
“骠骑将军是战场英豪,老夫听说你在禁宫的辩论,也知道你战场本事,大明朝的症结大家都知道,你若有办法,绝对是首屈一指的旷世大能。”
卫时觉环视一圈属官,对他的讥讽不在意,淡淡一笑,“周中丞,您是都御史巡抚地方,但您不是军门,您觉得巡抚三称呼,中丞、抚台、军门有什么区别?”
周起元摇头,“应天巡抚不可能节制京营,否则就节制了都督府,两直隶、四巡抚,祖制本就如此。”
卫时觉站到他和杨涟中间,十分无礼的抬手,重重拍周起元的肩膀,“周中丞,中丞是中枢官,是监督官,是唾沫官,你这种人就做不了实务的抚台和军门,卫某说你就是答案,而你却把问题归咎于祖制,大明官场的推责习惯,就是问题症结。”
周起元歪头冷眼,伸手推开胳膊,“卫时觉,若非你是帝师的学生,没资格跟老夫如此说话,收起你武勋高门的凌辱姿态。”
卫时觉笑了,坐垛口上,直接面对一群属官,“诸位看看,这就是大明的官,周中丞根本未反思卫某话里的内容,像弹簧似的,碰一下就蹦,直接反驳,攻击出身。
我再说一次,你周起元就是这一切的答案,房泰谦也是这一切的答案,杨师傅和诸位也是答案。”
卫时觉拄着仪刀,笑吟吟而谈,“周起元,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做御史期间,与昆党、宣党、浙党互喷唾沫,维护东林讲学,但你是东林吗?恐怕不是,就是闲得找事。
你这人在中枢太吵了,皇帝撵你出京,授江西浮梁(景德镇)知县,不得不说,周中丞有实务能力,历知浮梁、南昌,以廉惠着称。
万历四十年,周中丞分巡湖广,管理湖广水利和水运,依旧做的不错,但到此为止,因为你已经从三品了,升官需要别的路子。
当时顾宪成的东林不停攻击朝政,批判大员,中枢对这些大嘴巴太恶心了,京官反击东林,周中丞眼光犀利,抓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机会。
诚意伯刘荩臣的堂祖父在凤阳维护皇陵,莫名其妙被东林攻击,刘荩臣反击,一日一封弹劾东林君子,别人都没把南勋当回事,只有周中丞准确找到了陪练的对象。
你在湖广、刘荩臣在南京、顾宪成在常州,一个攻击,一个反驳,你甚至都没去过凤阳,就逮着别人厮杀,南勋没有帮诚意伯,周中丞在江西和湖广却有人脉啊,更多的人攻击刘荩臣,瞬间波及三省,波及文武。
这就是党争,追溯党争起始,只有钻营两字,你周起元本来不是东林,经过唾沫之后,变成了东林肱骨,哎呀,这厉害了,把刘荩臣打闭嘴,直接向首辅方从哲抽刀。
方从哲有齐楚浙支持,有万历皇帝的支持,你周起元被贬官,先是分巡陕西、然后参议广东、再次分守江西、又迁四川分巡、再任顺天参政,直至今年巡抚应天。
看你周起元的履历,还以为你东西南北治民,任遍地方,实则除了去广东任职半年,陕西、四川、江西、顺天都没去,你周起元一直在两京,根本没上任。
这是皇帝和中枢逗你玩,来回几千里报复你叽叽喳喳,现在东林君子众正盈朝,周中丞有唾沫大功,越级做都御史,巡抚应天半年,你又在做什么?在这里感慨,别人一开口你就攻击,这就是你的实务?
大明的官员都是这臭毛病,你周起元是,王象乾是,叶向高是,杨师傅和孙师傅也是,不用争辩,历史会把你们的行为记录在册,现在反思一下,你是不是答案。”
卫时觉换了个辩论套路,周起元依旧不是对手,数落了一遍,周起元脸色铁青,他却起身,再次拍拍周起元肩膀,
“周中丞,你站在这里,就忧国忧民了?卫某杀了东虏一万人,你做了啥?忧国忧民了不起啊?身居高位,感慨两句光宗耀祖吗?
答案倒是肯定,因为朝中的君子会夸赞你,不停夸,使劲夸,不谈朝事,只夸人事,党争就这样嘛。
周中丞一个实务官,一辈子泡在唾沫中,卫某现在可以给你盖棺定论,忧国忧民而又极致空虚的周起元,随波逐流而又尸位素餐的庸官,你再活十年,也是这结果,早一点死,也许能给别人个机会。
叫卫某来城墙做什么?陪你看风景,陪你嘘嘘?卫某没那么无聊,送你一个盖棺定论,您继续吧,不用谢。”
卫时觉说完,施施然走了,留下一群官员沉默。
这里都是有官印的人,别人还真无法来陪,周起元本想巩固一下与帝师的关系,日常端架子,哪知道被拎起来瞬间扒光,让你装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