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狼狈地坐倒在地,胸膛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每一次喘息都像有钢针在脑海里搅动。
他没有再贸然发起冲击,而是选择了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将自己的意识沉入那片血与火的记忆残片。
他再一次成为了王拓。
感受着毁灭光柱贯穿躯体的灼痛,感受着生命被疯狂抽离的酷寒,感受着身后战友们撤离时的泣血呼喊,以及……那份死守不退,纯粹到极致的执念。
时间在洞窟内失去了意义。熔岩在低声咕哝,唐衡的捶打声永恒不变,仿佛世界的背景音。
张凡的身体纹丝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精神世界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懂了。
他懂了那份荣耀,那份将身后的一切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的觉悟。
可他,做不到。
他终究是个来自和平年代的灵魂,他无比珍惜自己的生命,他有父母,有朋友,有太多无法割舍的牵挂。
他可以为了守护而战,但他无法像王拓那样,将牺牲视作理所当然的终点。
在那股纯粹的意志面前,他所有的小聪明和算计都无所遁形,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个无比惜命的真实内核。
当他再一次,将自己疲惫不堪的意识,小心翼翼地贴近那面残盾时,他放弃了掌控与模仿。
他只是在心中,用最坦诚的意念,传递出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你该安息了。”
“我清楚,你已经累了。你的主人完成了他的使命,你也一样。你们守住了那座城,守住了身后所有的人。你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那股盘踞在盾牌上,充满排斥与决绝的意志,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但这个世界的战争,远未结束。还有更多的城墙摇摇欲坠,还有更多的魔物肆虐不休。”
“我能理解那份至死不退的信念,那种燃烧一切的荣耀。但是……我做不到。我无法承诺成为你的新主人,无法像王拓那样,坦然地走向死亡。”
张凡的意念带着一丝苦涩,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但我能为你找到那个人。”
“我会用我的一切,为你重铸一副更强的身躯。然后,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同样怀揣着守护之心,同样愿意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战士。”
“让他,承载你的意志,带着王拓的荣耀,继续战斗。”
“让你……再次成为那道不可摧毁的【壁垒】。”
这一次,那股狂暴的意志没有将他弹开。
它静默着,像一头苏醒的雄狮,用古老而威严的目光,审视着这个胆敢在它面前剖白内心的渺小灵魂。
良久。
“嗡——”
一声极轻,却仿佛穿越了无尽战场的号角声,从盾牌内部响起。
那股盘踞在盾牌上的决绝意志,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外放的锋芒缓缓收敛入内。
它依旧守在核心,像一个沉默的考官,冷眼旁观。
尚未认可,但已默许。
张凡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他知道,自己终于拿到了这张考卷的答题资格。
“哼。”
不远处,唐衡的捶打声不知何时停了。
他依旧背对张凡,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张凡没有在意,他挣扎着站起,走到那堆被唐衡踢来的材料旁,盘膝坐下,开始恢复心神。
接下来的,将是一场比一万锤更艰难的鏖战。
是技艺的考验,更是意志的对决。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精神上的刺痛已缓解大半。
他站起身,走向那面残破的盾牌,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沉静的专注。
它想变得更硬。
当初……是不是只要自己再硬一点,王拓就不用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灼热的光束,瞬间洞穿了他脑中所有的迷惘与纠结,直指问题最核心的本质。
他一直都想错了。
他纠结于自己无法复刻王拓“向死而生”的决绝。
可盾牌的意志,真的只是想再死一次吗?
不!
它在悲鸣,在愤怒,在不甘!
它不甘心自己破碎,更不甘心没能护住自己的主人!
它渴望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挡下那道毁灭光柱,强到能让它的主人活下来!
张凡豁然开朗。
他要给予这面盾牌的,不是另一份走向死亡的觉悟。
而是一份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我明白了。”
他在心中,对那沉默的意志轻声回应。
“死亡换来的守护仅有一次。而活着,才能守护一生。”
心神力如温和的潮水般涌出,试探性地包裹住每一块金属。
他在倾听。
玄铁在低语,诉说沉稳与厚重。
星辰钢在歌唱,炫耀坚韧与轻盈。
他的意识掠过一块块高阶材料,最终,停在一块毫不起眼、通体漆黑如木炭的矿石上。
它很安静,仿佛一块死物。
但当张凡的意识沉入其中,他“听”到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
就是它了。
他将那块漆黑的矿石扔进熔炉,引地火煅烧。
那块【四阶黑曜岩】在炉火中,并未像其他金属那样融化。
它静静悬浮在地火之上,通体赤红,却依旧保持着棱角,用无声的姿态对抗着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
张凡没有催促。
他将自己的心神化作最轻柔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上去。
他开始用自己的意志,将那段血色的记忆,化作一幅幅烙印,强行投射进矿石的感知中。
崩塌的城墙、咆哮的魔潮、被光柱贯穿却依旧挺立的身影……
那份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守护到底的执念,化作无声的战吼,在矿石的内部世界中轰然炸响。
“它需要你。”
“它想变得更硬,硬到能为自己的主人,挡下那道毁灭一切的光。”
“你……愿意成为它的‘心’吗?”
黑曜岩没有回应,但那份偏执的抗拒,似乎松动了一丝。
张凡抓住了这道缝隙。
他用铁钳夹出依旧顽固的矿石,放在冰冷的铁砧上。
他举起了锤。
当——!
第一锤,他将自己对王拓那份决绝的敬意,融入锤音,敲进了矿石深处。
矿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像是在迟疑。
当——!
第二锤,他将自己对盾牌那份不甘的理解,化作意志的烙印,随着锤击,狠狠砸下。
矿石表面的赤红黯淡了一瞬,又猛地明亮起来,像是在愤怒咆哮。
当!当!当!
张凡彻底忘却了自己,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身处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