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男人沉浸于自己的独白,将星视为一个绝佳的、可以倾泻多年孤独与研究心得的听众时,星的意志已将内心深处那缕「存护」之力汇聚于一点。
那是针对物质结构稳定性的“否定”。
目标,牢牢锁定在舱室右上角那个散发着扭曲力场波纹的装置核心。
下一刹那,那奇特的装置表面,流淌的能量波纹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瞬间抹除。
紧接着,构成装置本体的金属与晶体材料,如同经历了亿万年时光洗礼般,从最微观的结构层面开始崩溃、瓦解。
最终化作一蓬极其细微的、失去了所有结构特性的灰色粉尘,簌簌飘落。
几乎在装置瓦解的同一瞬间——
笼罩着星周身那粘稠如深海、沉重如山脉的恐怖束缚力场,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骤然消失。
“什……?!”
时间的流速在她感知中瞬间恢复正常。
之前为了对抗束缚而极限紧绷的肌肉,此刻将积蓄的所有势能轰然释放。
“嗖——!”
一道灰色的残影掠过舱室。
男人脸上的那丝讶异才刚刚浮现,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具体的表情和应对指令,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从侧面狠狠撞在他的肋部!
“呃啊!”
他痛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被这股巨力带飞,手中的便携控制终端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上,还狼狈地翻滚了两圈才停下。
还没等他试图撑起身体,一只脚已经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踩在他的背心,将他刚抬起些许的上半身又狠狠压回地面。
同时,一只力量惊人的手反拧住他的胳膊,将他牢牢地制住,动弹不得。
星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并非因为疲惫,而是瞬间从极致束缚到完全自由的落差,以及爆发全部力量带来的气血翻涌。
她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注视着被按在地上的男人,球棒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整个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力场消失到男人被制服,不过一两秒的时间。
那几台正在忙碌维修的自动机械卡顿了一下,在没有进一步指令的情况下,它们停止了工作,呆立在原地。
男人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金属地板,最初的闷哼过后,他并没有表现出星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或愤怒挣扎。
相反,他似乎在……感受?
星能感觉到,被她拧住的胳膊肌肉正在微微颤动,并非试图反抗,更像是在细微地调整角度,感受着她施加压力的方式和力度。
“原来如此……是通过破坏了我设置在右上角的次级力场生成器吗?”
他的声音从地面传来,有些沉闷,但依旧保持着令人恼火的条理性和分析腔调,甚至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意味。
“我明明设置了能量屏蔽和物理防护层,常规攻击应该无法轻易穿透……你刚才甚至没有明显的能量外放或物理接触迹象。”
他微微侧过头,试图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星,脸上那点最初的讶异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的研究兴趣,仿佛被制服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实验进入了新的阶段。
“那种没有任何征兆,就能远程、精准破坏特定物体的能力……”
“也是那种,需要‘践行准则’才能获得的力量,所赋予你的特性之一吗?”
他甚至无视了后脑勺上冰冷的触感,语气充满了求知欲。
“是精神干涉现实?还是某种基于特定‘概念’的定向湮灭效应?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闭嘴!”星低喝道,脚上加重了几分力道,让他的脸更紧密地与地板接触,“我没空听你在这里分析我的能力!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把球棒直接砸下去的冲动,厉声问道:“第一,怎么让这艘破船立刻停下来,调头返回星球!”
“第二,你启动的那个该死的自毁装置在什么地方?怎么才能让它停止运作!”
男人被踩得闷哼一声,但声音依旧清晰地传来,甚至带着点无奈的调侃:“咳咳……你的问题,过于直接且……缺乏技术层面的探讨价值。”
感觉到背后的压力再次增大,他总算稍微收敛了点,但语气依旧没什么紧张感:“让舰船停下来?很简单,但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什么意思?”星的心一沉。
“字面意思。”男人平静地解释,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星舰已经进入预设的自动巡航加速阶段,航线锁定,动力系统全功率输出。”
“除非你能瞬间拆掉所有主推进器,并且在不引起灾难性爆炸的前提下,同时让舰船失去所有动力……”
“否则,在抵达第一个预设坐标点之前,它不会停下来。强行手动干预现在的控制系统,只会导致导航紊乱,甚至可能撞上小行星带,那对我们谁都没好处。”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调头……以本舰的机动性和当前速度,完成调头动作需要消耗的能量和时间,会让我们错过唯一的逃生窗口。程序设定上,这是被绝对禁止的操作。”
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也就是说,想逼这艘船回去救人的路,几乎被堵死了。
“那就告诉我自毁装置在哪里!怎么关掉它!”
这是最后的希望,只要能阻止星球毁灭,地面上的人就还有生存的机会,哪怕环境再恶劣。
“自毁装置啊……”男人拖长了语调,似乎在回忆,“它的核心控制系统,并不在这艘船上。”
“什么?!”星猛地一惊,“不在船上?那在哪里?”
“当然是在星球内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男人淡淡地说,“毕竟,谁会把关闭按钮,和引爆器放在一起呢?那也太不专业了。”
他甚至在此时轻笑了一声:“我留在舰船上的,只是一个单向的、不可逆的启动指令发送终端。”
“指令在七个系统时前就已经发出,并且收到了确认反馈。”
“现在,星球自毁程序应该已经进入了最终倒计时阶段。”
“就像你无法让射出的子弹回到枪膛一样,你也无法阻止一个已经被触发的、链式反应级别的星球级崩塌程序。”
男人侧过脸,看着星那双因愤怒和无力而几乎喷火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所以,放弃吧,闯入者。你救不了他们,谁也救不了。”
“唯有这艘舰船,还承载着最后的希望。”
男人说着。
“这里有着我预存好的,温德兰的基因库,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我就有把握带着它们在新的土壤生根发芽。”
“你这个疯子!!”星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抬起脚,狠狠踹在男人的侧腰上。
“放着那些活生生的人不管,反而去想着开启新的文明?”
“唔!”男人痛苦地蜷缩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求饶,只是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这只是……最优解……”
“包括我在内,现存的温德兰人……已经没有进化空间了,要想让文明一代代存续下去,必须播下新的种子。”
星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脚下这个冷漠到极点的男人,又想到地面上那些刚刚看到一丝曙光、却即将迎来最终毁灭的人们,想到坎特那燃烧殆尽却仿佛变成笑话的牺牲,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不,一定还有!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男人是这一切的策划者和执行者,他一定知道更多。
就算自毁程序无法停止,就算星舰无法返回,他也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且,谁能保证他没有留后手?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男人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惜命的,惜命之人会不给自己留一条最终的退路吗?
星弯下腰,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一些,让他的眼睛直视着自己,声音冰冷:
“带我去主控制室,现在,立刻!我要亲眼确认你所说的一切!”
“还有,别耍花样。如果让我发现你还有任何隐瞒……”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呆立不动的维修机械,球棒上再次腾起一丝灼热的火苗,“我不介意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你口中那种‘高效清理’的过程。”
男人看着星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冰冷的杀意,终于,那一直保持着的、超然物外的研究态度,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好吧。”他最终妥协了,声音低沉了一些,“主控制室在上一层,需要我的权限才能开启最高级别的密封门。”
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被星反拧住的胳膊,“你这样押着我,我可没办法操作识别面板。”
星盯着他看了几秒,确定他暂时不敢耍什么花招后,稍微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但仍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的距离,球棒稳稳地指着他。
“带路。”她冷冷地说道,“记住,你的命,现在握在我手里。”
男人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看了一眼星,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如你所愿。”他转过身,朝着舱室另一端那扇更为厚重的大门走去,步伐依旧从容,仿佛刚才被按在地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他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在空旷的舱室里回荡。
“有些真相,远比毁灭本身,更加残酷。”
星的眉头紧锁,握紧了手中的球棒,紧跟在他身后。
无论前方是怎样的残酷真相,她都必须要面对。为了那些被抛弃的人,也为了……寻找那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